天敵

三田進吉初次認識巖城利男,是在五年前的秋天。當時,他在T大農學部讀書,因為失戀,正深深陷入絕望的痛苦之中。

說是失戀,其實是他單方面傾慕的另一學部的女學生,在就學期間和別人結婚了。雖然事情不大,但在他看來,那是供在自己心靈聖壇上崇拜的女性偶像,所以身受的打擊是非常之大的。

恰在他失意的時刻,家裏匯來了一筆款。他揣著這筆款逛夜市去了,心想怎麽花掉它都是不足為惜的。

一個月的生活費和半年的學費,統通在今夜花掉算了,三田從這家酒館到那家酒館地轉來轉去。

但是,除了小酒館別無所知的窮學生,要把生活費和學費在一夜之間花掉是困難的。錢還沒有花多少,已略顯醉意了。喝了幾家酒館,不意間又有了酒伴。他們互不相識,卻在一家酒館裏並肩而坐,經過三言兩語的交談,就忽然成為相識的酒友了。

“我有足夠的錢,今夜就痛飲個通宵吧。”三田儼然擺出了這樣的大氣派。目睹這種大氣派和手中的現鈔,也許酒伴就自動跟上來了。

他的酒伴是巖城利男。巖城當時是F大的學生,因為校隊在大學棒球聯賽中戰敗,就成了失望群中的一員走進酒館,並和三田碰在了一起。

當然,這是他和巖城日後重逢時聽說的。那個時候,彼此不知姓甚名誰就分手了,也沒有互通姓名。

兩人成了酒友以後,又喝了數家酒館。等到從最後一家酒館出來時,已經腳步蹣跚,醉眼矇眬了。

但是,三田自感身醉心不醉。身體已被酒液浸透,再也喝不進去了,可還覺得意猶未足。

屢次痛飲,已到翻腸攪肚的程度了,他又自我折磨地泛起了情場受挫者的心情。

“現在,嫖女人去吧!”巖城這樣說。三田不知道哪裏有嫖女人的地方。

“我可知道那個有趣的地方啊!”

“好,不管哪兒你就領我去吧。”三田還是個童男,舍棄它,這其是個恰好的夜晚哪。

“準備車吧!”

“遠嗎?”

“走是不行的喲!”巖城輕蔑地笑了。可時間太晚,空車久等不來。於是他們焦急地在馬路上走起來,忽見一輛汽車停在路旁。

三田若無其事地觸拉車門,車門順手開了,往裏一看,引擎鍵依然插在原處。三山有一個過期的駕駛證,因忘記重換已經失效,但人還是能開車的。

“喂,來吧!”巖城對坐進駕駛台上的三田,不禁有些驚詫。

“這不算偷,只是暫時借用一下,你還那麽膽怯嗎?”在醉態中,聽了三田所說的話,巖城也沒有退後。

“給引路吧!”三田對磨磨蹭蹭坐到助手位置上的巖城命令著。現在,上車以後,三田才感到自己掌握了主動權,換上了好心緒。

“喂,不要開得太快,抓住可危險哪!”巖城終於有些酒醒了。如果超過了速度被抓住,那麽酒後開車,又無駕駛證,加上盜車竊用,會科以重罰的。

“不要緊!”三田越發踩緊了加速器。這與其表明他有自信,莫如說他從自暴自棄的心情出發,想把自己扼殺在絕望的深淵之底。

“我要下車,停下來!”忍耐不住的巖城大叫起來。同時在另一個地方也發出了悲喊聲,車體傳來了劇烈的沖擊波。

“糟了!”巖城不由得閉上眼睛,到底撞上人了!方才的悲喊,確是人的慘叫聲。醉了酒,又無駕駛證,而且是偷的車,把人軋壞了,無論怎麽說,也是不可饒恕的惡性事故。從車體傳來的沖擊,可以感覺到給對方的傷害十分嚴重,也許會立即造成死亡。

“喂,打算怎麽辦呀?!”當然,車停下來了。但當想要看看被害者樣子的三田,又準備加速逃離現場的時候,巖城更是愕然了。

“停車,停下來!”

“討厭,閉住嘴!”

一瞬間,三田瞪著可怕的眼睛怒視著巖城。巖城這時感到,如果堅持停車,自己就有被殺掉的危險了。

事故出在深夜,沒有目擊者,也沒有尾追車。三田把車停在離現場很遠的黑暗的空地上,兩人的酒都徹底醒了。他們忘記留在車內的危險,暫時原地不動地伏身在座位上。

“到底打算怎麽辦?想一逃了事嗎?”巖城好不容易開了口。

“還是逃掉算了。咱們坐上這輛車,誰也不知道,也沒人看見。如果咱倆就這樣噤口不言,誰也察覺不了。好嗎?這件事你也是共犯呀!為了自身的安全,就把今夜的事忘了吧。”

三田感到自己的意識清醒過來了。被窮追細詰,自衛的本能也許要反饋的。如果理性的反饋稍微早點起作用的話,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了。

“好,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彼此就像陌路人一樣地分手吧。萬一什麽時候碰上面,也是互不認識的生人,好嗎?”三田像說給自己聽似的說著。奇怪的是,他那時相信巖城,對巖城也許會說出今夜事的戒心,一點也沒有。這是一種壞人們的連帶感在起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