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一朵燒焦的花(第2/4頁)

美帆的病情是不能讓他們知道的。不僅是這些人,就連美帆自己都不該讓她得知病症的真情。秋本把美帆病房裏的鏡子、銀器,凡是能照見容貌的物件都撤走,連窗子也改成不能反光的塑料百葉窗。但這麽做並不能長久地隱瞞下去,

“醫生,我的臉怎麽樣了,

一段時間的治療結束之後,離拆繃帶的日子越來越近,美帆糾纏不休地問秋本。這真是最不知道真相的本人,總是最迫切地要了解真情。繃帶只是為了能掩蓋這一切,一時用上的帷幕,但早晚總會暴露無遺的。

秋本忘不了美帆一旦知曉自己變成了另一個自己時的情景,而且,再也沒有比此刻更深切地感到自己所掌握的醫術竟然那麽膚淺、無能為力。為了把這精神上的打擊縮小到最低限度,給了她一面化裝用的小鏡子,為了防止這打擊引起其他病狀,秋本也親自到場。美帆戰戰兢兢地拿起鏡子一瞧,一下子她簡直沒法相信鏡裏的人竟是自己。

“這是誰?”

秋本沉默不語。

“這決不會是我吧?”美帆執拗地看著狄本問。

“是的,這不是你。夕陽美帆已經在那場火災裏死去了。”秋本想這麽說,但終於忍住沒說,他覺得這麽說太殘酷了。

“醫生,這張可怕的臉不會是我的吧?”美帆話聲顫抖地瞅著秋本。

秋本此刻深深後悔給了她這面小鏡子。這麽小的鏡子容不下別人的面容,如果再大些,映得出別人的面容,也能欺騙一下她自己。哪怕就這麽一刻,少許能推遲一下這殘酷現實來到也好哇。

“醫生,你為什麽不說話?”

在邊上負責護理的護士小姐,實在不忍看這淒慘情景,早已悄悄地溜到隔壁休息室去了。

“我真恨透了!”

美帆猛然將手裏的鏡子摔到地上,發出淒涼的哀號,全身象打擺子似地抽搐著,好久沒能喊出聲來。秋本擔心她的身體,趕緊走到她身邊,美帆扭動身子發出怕人的哀泣聲。

“我不要活!還是死了的好哇!”美帆手捶著床大聲痛哭。

“你要安靜下來,還是有希望的呀!”秋本走到床邊,撫摸著美帆的背,他覺得說這話不過是精神上的安慰罷了。

“我恨您!你為什麽不讓我死呀!”美帆竭力忍住哭泣責問秋本。

秋本不得不聽任美帆責難。他想,作為一個醫生是不能見死不救的。現代醫學絕不可能使美帆重新恢復原來的姿容,當她被燒傷之時,也就意味著美帆這個美貌女郎生命的終止。不管她的面貌變得如何可怕,只能救活她的生理機能,這無疑是惜醫學之名行殘忍之實罷了。

“醫生,求求您,殺了我吧!”美帆哀求說。

“你胡說些什麽呀。這世上還有比你更不幸的人,但他們並沒有絕望。你的美貌一點兒沒有損傷。不管多大的火,也燒不了你的心哪。”秋本安慰著。但他對自己這空洞無力的話感到羞愧。

人不僅僅是以物理和生理形式存在著的,作為人只有有價值地生活才能叫“活著”。對美帆來說,那美貌動人的外表已變成這麽醜陋可怕的模樣。往後,每度過一天,準會使她比死還痛苦。甚至這痛苦會一天天變得更加難熬。正因為她被影迷們捧上了精神寶座,所以決不能由於燒成人不人、鬼不鬼來玷汙這神聖的形象,如果傳說中的美女跟這副令人不敢正視的醜相竟合而為一地活著,也就等於把她放在全國眾目睽睽下示眾一般。

那是在醫學的名義下進行的,它比任何殘酷的拷問更殘酷,比任何極刑更慘無人道。

“自己有資格判處別人的刑罰嗎?”

“不,誰也沒有這個資格。”秋本自問自答著。秋本命令護士把帶子、毛巾、甚至連食具、鋼筆、照明器具,只要有一丁點兒能當兇器使用的危險物品,一律從美帆身邊撤走。但美帆竟然用頭去撞墻,或是咬碎體溫表尋短見。幸虧發現得早,才免以釀成大禍。但是,本人早已存此意,早晚會找到結束生命的辦法的。於是,專門派了一名看護,日夜守在她的床邊。

起先絡繹不絕來探望的父母、親友,一旦知道美帆已成了個目不忍睹的怪物,就再也不想跟她親近了。對他們來說,美帆曾經是給全家帶來財富和榮譽的幸福之神,是家族的希望。全依靠她,整個兒家族才能趾高氣揚好不得意。她是家鄉誕生的名人,也是使她家鄉名揚全國的有功之臣。不料,一夜之間她竟成了個怪物。美貌是她的榮譽和恩澤的源泉,因此,美貌的反面醜陋就成了罪惡和恥辱。連親屬也拋棄了她。眼下,守護在她身邊的只有醫生、護士。然而,這庇護也有限得很。連她外露的傷痕都治不了的人,又怎能治愈深埋在她心中的創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