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的笑臉

“怎麽樣,其後,登過山嗎?”

“幹脆沒有登過。想去,也沒有時間呀。”

“都一樣。在校的時候,在山上的時間比在地面上的時間還多哩。”

“所以呀,現實社會這種派頭,夠受的了。”

“就是嘛。”

“可是,你見過花岡進嗎?”

“自從結婚以後,一次也沒有見過他。還不是和你一樣。”

“那小子也一定很忙。不管怎樣,總算是大‘協電’公司經理的養子嘛。那種忙法,和咱們普通小職員可就不能同日而語羅。”

“說這番話的你本人,不是盛傳和盛川經理的小姐打得火熱嗎?你不也是走了紅運嗎?”

“不過,這象一張眼見過期的彩票,首先,還不知道能不能兌現呢。若是不準兌現,我可到哪兒說理去呀!”

“哈哈哈……別胡說!二十幾歲就當上了菱井電業公司家用電器事業部的電視課代理課長,這分明是走了紅運,沒錯嘛。”

“這麽說,你呢?是‘星電研’的總工程師,有了一連串的大發明,在日本家用電器界卷起了一場風暴。你被稱為日本的愛迪生哪!”

“喂,算啦!提什麽‘星電研’,股票好不容易才在第二市場登市,是個風一刮就要倒的小公司,是個街道小工廠,剛長了幾根毛。”

“哪裏,只要有你,‘星電研’不久的將來一定會統率全日本的家用電器界!”

“啊!看吧!”

“一定是穩操勝券。”

“喂,巖村!咱們久別重逢,這不是凈談些工作上的事了嗎?幾年前咱們若是見面,除了登山不談別的。今夜可是好久沒談啦,再見面也不是那麽容易。就少談那些人世上的辛酸吧,多談談登山。喂,喝呀!”涉谷又把巖村喝剩一半的酒杯斟滿了啤酒。

這裏是名古屋大旅館的樓上酒家--“塔希提(原注:南太平洋社會群島中之一個島,風景優美,夙稱仙境)”,它以南太平洋一個美麗的島嶼命名,賞景和空氣都很好,所以涉谷經常來。

今天,巖村趁出差的機會,中途忽然來訪。

“總之,你來得太好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悅)乎(原注:引自”論語“)。’今夜唱個通宵吧!”涉谷從內心裏高興地說。他想:雖然工作道路是自己選擇的;但是,朝夕埋頭於研究工作,忽然和昔日的朋友邂逅相逢,這如同沙漠裏發現了綠洲,會給人帶來溫暖的呀!

不過,幾年來在大城市激烈的生存競爭中遭受風吹雨打,那塊綠洲也大變樣了。這,也可以叫做大城市的風化作用吧。剛才這一段對話,雙方都不得不點頭,因為他們走過來的路同樣都很艱難險阻。盡管他們的艱險各有不同,但都很坎坷,則是一樣的。

不過,涉谷今天不願意在老朋友面前承認往日友情已經風化。他們的交往只是青春時期同甘共苦的余韻罷了。不論那是多麽值得懷念,多麽純潔的友誼之交,總之,都已經成為過去。今天為了生存,雙方的存在,都成為無關緊要的了。

從前,沒有任何利害關系,互相把對方看成空氣一般必需。因此,年輕時候的友誼才能夠持久。盡管處在生存競爭的現實社會裏,也可以不做任何戒備,虛心地相互交往。

在商人世界裏是不培育友情的。友情,是人間浪漫主義的花朵,只有居住在另一個天地裏的戰友之間才能開放。

因此,他那天夜晚雖然看得出邂逅相逢的老朋友已經變了樣子,也還閉上眼睛不看。巖村元信是登山老朋友,僅此一點就行,不能把他看成另外的什麽人。

“涉谷!”巖村一面把涉谷給他斟滿的酒杯用胳臂遮著一面說。那口氣總令人覺得有點變樣。巖村背窗而坐的姿勢,背負著窗外名古屋市的彩色霓虹燈,恰恰成了一座浮雕。室內的亮度很差,逆光中,仿佛只有巖村的兩只眼睛在閃閃發光。

“什麽?”涉谷反問道。

“你以為我單單為了和你回憶登山老友的故事才來到名古屋的嗎?”

“怎麽?你又改了主意?”涉谷低垂著雙睛,因為他感到巖村和他相遇的目光非常強烈。

“不是只談回憶嗎?”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其實,我是奉公司的命令前來拜會的。”

“公司的命令?”

“奉經理之命,把你從‘星電研’拉過來!”

“喂喂……不要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是真的。商人無戲言。”

“唉,算啦,好不容易一同喝酒,不要弄得掃興!”

“喂,你聽著。就怪你搞什麽新發明,把我們公司的家電銷路搞垮了。花岡所在的‘協電’,不,日本的全體家電界都被你弄得焦頭爛額。‘星電研’,不,你的新產品就是這麽了不起,問題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