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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井正平沿著山崖上面的小路朝禦殿場方向往回走。

他回到了天橋前,發現東西方向的村道上連個人影也沒有。除了農田和雜樹林,什麽也沒有。現在就是這麽一幅景象,到了夜裏肯定更不會出現行人了。

三月三日那天,他開車將山內明子的姐姐和沼津警察署的交通組組長送來時,將汽車停在天橋的對面一側,在那裏下車後走過天橋來到這裏,並往返於明子的遇難現場之間。那時也是傍晚時分。

在“年度最高獎”獲獎者的獲獎感想中並沒有提到“汽車”的事。當然也可以認為那是不相幹的事,所以被省略掉了。那麽,是不是故意省略掉的呢?會不會是在不想提及的心態驅使下而省略掉的呢?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麽“汽車”在這裏又意味著什麽呢?會不會除了駕駛以外還有別的什麽事跟汽車相關聯呢?

沼井正平一邊思考,一邊在天橋之前慢慢向右邊走去。這是一條下坡路,路的兩旁依然是農田和樹林。夕陽在樹林的枝條上描繪出道道紅線。

沼井正平不時地停下腳步,凝視著前方。前面低矮的丘陵就如同升降舞台一般不斷地升高。

果然不出所料,原本在高坡上能夠看到的沼津市遠景已經沉到下面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近前的丘陵和樹林——並且不是高坡上那種疏疏落落的樹林,而是像屏風一般的密林,完全隔阻了正面的視線。

為了拍攝沼津的夜景,我在縣道、村道上轉悠了兩個小時左右。

現在明白了,這句話和實際地形完全不符。沼津的夜景被近景擋住了,根本看不見。

我從山崖上順著村道而下,繼續往前走。

如果是從高坡上往南走下來的話,則無論走哪條路,“沼津的夜景”都同樣會沉降到視野以下。通過實地勘察一下子就戳穿了他的謊言。

那麽,他為什麽非要撒謊不可呢?有這個必要嗎?這跟“十萬分之一的偶然”肯定有什麽關聯……

沼井正平在村道上終於遇到一個行人,那是一位出來散步遛狗的老人。他上下打量著正平,默默地走了過去。隨後,沼井正平就來到了縣道上。這裏的地勢很低,對面的山丘顯得很高,新住宅一幢連著一幢。在這裏,往哪兒看都看不到什麽“沼津的遠景”了。

可見“為了拍攝沼津的夜景,在縣道和村道上溜達”的說法,完全是一派胡言。

縣道的路面很寬。道旁住宅樓鱗次櫛比,路面上車輛川流不息。沼井正平沿著縣道朝禦殿場方向走去。河水就在身旁流淌著,河上的橋梁正在重建之中。路邊豎著“庭園建造石料”的牌子。走了七百多米,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路邊立著路標,用箭頭分別指示著各個方向:朝北的“禦殿場40km”、朝西的“(××地方銀行)信息統計所3km”“祠廟3km”“肖古館3km”“現代法國畫家美術館3.5km”等等。各種標牌井然有序。

往北去的這條道路重又通往高坡。正平沿著上坡路朝前走去。

路邊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像一間山中小屋。走到裏面一看,只見狹窄的屋內地板上還嵌著火爐,爐邊圍著一圈供客人坐的椅子。窗邊坐著一對情侶。地板上有一條紅毛狗轉來轉去。

櫃台後站著一位二十二三歲的姑娘正在為正平準備他點的咖啡。夕陽照在窗戶上,依然十分明亮。

他的謊言跟“十萬分之一的偶然”有關系。

一路走來他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坐到咖啡店的椅子上後也仍在繼續。他似乎漸漸有了點頭緒。

咖啡來了。正平啜了一小口,好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從攝影包裏掏出了筆記本。

A報在發表了獲“年度最高獎”的照片後,還刊登了讀者的批評意見。他將那一段剪下來貼在了筆記本上。

《沖撞》確實是一幅出色的攝影作品。以如此視覺沖擊力來表現交通事故之慘烈的作品,我想是為數不多的……毫無疑問,這張照片是一幅力作,但這與它是一幅來自讀者投稿的征集作品是兩碼事。如果不是偶然身處事故現場,當然是拍不出這樣“血淋淋的照片”的,這一點也無需贅言……如果攝影愛好者無論走到哪裏都隨身帶著照相機,按照評審委員長古家先生所說的,是“以備不時之需的攝影愛好者的常識”的話,那就用得上人們針對“紫雲丸”海難照片(這幅照片也是一個偶然身處救援船第三宇高丸上的業余攝影愛好者所拍攝的)的責難了。那是一種比起幫助救人來,更想“拍出好照片,並得到人們的贊揚”的行為,極端自私。

沼井正平蹺著二郎腿讀著筆記本上的剪報。紅毛狗跑到了他的跟前,一個勁兒地嗅著他那只擡起的皮鞋的鞋底。

先來的那對情侶從椅子上站起來,朝櫃台走去。紅毛狗離開了正平,沖著付錢的客人吼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