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P大學經濟學部前助教沼井正平,乘上了十四點十二分由浜松開出的上行電車回聲號。不對號的散座車廂裏乘客很多,相當擁擠。從浜松到三島,坐電車用不了一個小時。

沼井正平從陳舊的攝影包中掏出了筆記本,翻到了中間部分,又拿起一支圓珠筆。他並沒有馬上開始寫,而是將視線落在了筆記本的藍色格子線上。他那一動不動的眼眸中湧動著思考的波濤,他把大拇指抵在留著胡子的下巴上,眉宇間聚集著抑郁、悲哀的陰影,帶卷的長發耷拉下來,披在了額頭上。

圓珠筆依然夾在手指間,並沒有寫下一個字。一小時前,他在米津食品店二樓的飯店裏跟米津安吉打聽了一些情況,在把安吉所講的話整理成文字之前,他已經順著這些話深入思考了下去。腦海中的思緒如泡沫一般不斷地冒出來,泡沫所形成的圓圈一會兒相連,一會兒又分離開來;一會兒浮起,一會兒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筆記本的前幾頁中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文字,那是他自稱“橋本”去見住在藤澤市的西田榮三時的談話記錄。為了力求準確,他簡明扼要地記下和西田榮三長時間談話的內容,但篇幅不長的記錄中似乎蘊藏著無窮的暗示和可發展推理的可能性。

不一會兒,胡須男就開始將米津安吉所講的事情記錄到本子上。記錄本身沒花多少時間,但為了添加有關事項倒費了點工夫。因為他是想想寫寫,寫寫想想的,還在一些地方畫上圓圈或縱橫相間的線,使記錄看起來亂七八糟、雜亂無章。然而,對於他本人來說,似乎有一種像是設計圖那樣的東西從中漸漸地浮現了出來。不過,沒搞懂的地方似乎還很多。故而他時而撓撓頭,時而用手撐著臉頰發呆。他前面位子上坐著喧鬧的小孩子,但對他絲毫也不構成影響。

到達三島車站時是十五點十一分。車站前面的商店街上有家花店。他走進花店,說要買能放得久一點的花,花店裏的人給了他一束還處在含苞待放狀態下的鮮紅玫瑰。

他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東名高速公路沼津出入口處。出了三島市的西部,駛過架在黃瀨川上的大橋,就到了一個名叫小林的交叉路口。過了交叉路口往北拐,正對面就是富士山麓的樹林。沿著上坡公路再往前開一會兒,道路兩側的高坡上就可以看到五光十色的汽車旅館了。

他告訴出租車司機不要朝高速公路入口的收費處開,而是在其跟前向左拐,然後一直往前。

“您不是去東名高速公路嗎?”司機回過頭來問道。

“不,沿著前面的那條路往右拐有一個高爾夫球場,先到那附近再說。到了那裏我再告訴你下車的地點。”

“高爾夫球場我倒是常去,不過那半路上可是什麽也沒有的呀。”司機望著反光鏡中的胡須男說道。

這就是三月三日那天胡須男自己開著車,帶著懷抱桃花束的山內美代子和負責帶路的沼津警察署的交通組組長來過的那條路。與那天一樣,出租車越過一道小山岡往山下開去。連接著高速公路的鐵橋高高地架在空中,橋上的車輛川流不息,並且看起來都很小,車身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出租車經過一家有竹林的農戶,開上了上坡路。就是上次來過的那條路。不一會兒出租車來到了盡是農田的高坡上。

“就是這裏,請停車。”

“就停在這種地方嗎?”司機望了一眼杳無人煙的四周說道。

沼井正平抱著花束下了車。

“如果三十分鐘以內的話,我可以在這裏等你。”

這條小路上當然不會有攪客的出租車。對於司機來說,等三十分鐘比空車回三島合算。

“不用了,我要在那一帶拍照,隨便溜達溜達。”

胡須男舉起掛在肩上的攝影包朝司機搖晃了一下。司機緊繃著臉將車開走了。

沼井看了看手表,時間是下午四點半,和三月三日來到這裏時幾乎是同一時間。“白晝已經變長了許多了”——交通組組長的話音似乎又在耳邊響了起來。比起那天來,白晝已經變得更長了。天空中萬裏無雲,偏西的斜陽尚十分明亮。

走了一會兒,他就來到了天橋上。兩側是開鑿公路時留下的高高的山崖,下面的東名高速公路猶如位於谷底的一條白色河流。公路上,汽車的洪流先後有序地在上行線和下行線上飛奔。大型的鋁板廂式車開過時,頂棚離天橋很近,仿佛緊貼著天橋通過,卷起一股狂風。可見車速依然很快,肯定在時速一百公裏以上。

沼井正平站在天橋的西側,眺望著這條河流一般的高速公路的前方。前方是一處慢彎,這條“河流”就消失在那兒,再往前就看不到了。

“那個拐彎的半徑為一千兩百米。因此,簡單來說,處在拐彎前的位置上時,可視距離約為五百米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