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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R線新橋站的檢票口,豆狸津崎正男正用一塊大號的白色手帕擦著臉上的汗水。約好的時間是下午兩點,還有不到十分鐘。

天氣悶熱異常,火辣辣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照耀在水泥路面和道路旁林立的高樓外墻上。車站前照樣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多半都是些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新橋不愧為上班族的街區。

津崎心中暗忖。這番忙碌工作的景象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但自從辭職以來,他一直關在家裏,還是第一次像現在這樣一邊目睹市中心的喧囂,一邊對自己“每天都是星期天”的境況發出感嘆。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再就業,畢竟不工作會導致經濟危機。眼下雖然不至於沒有飯吃,但坐吃山空也不是個辦法。十年後,十五年後,等積蓄耗盡,自己可就得落得個晚景淒涼的下場了。

當教師的路已經被完全封殺了,津崎自己也沒這個打算。他的教師生涯中,有兩個學生死去了,即使沒有來自教育委員會的限制,他也不可能有重新站上講壇的自信了。

每個人都在頂著酷暑忙碌著。季節改變,時間不停流轉。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的我,今後還能做什麽呢?

“津崎先生。”

聽到有人喊自己,津崎正男這才回過神,看到森內惠美子正向自己跑來。她穿著涼爽的白色連衣裙,身子有些消瘦,不過已經恢復了精神。

“真是有勞了。”低頭鞠了一躬後,森內惠美子露出笑容。

“啊,好久不見。”津崎愣了一下。

森內惠美子笑得更燦爛了:“您夏天總是穿開領襯衫啊,以前我就一直想,現在上哪兒才能買得著呢?”

“是啊。岡野老師以前常常提醒我,說不戴領帶可不好。”一開口就提岡野,會讓人覺得自己還在對受他的排擠耿耿於懷,不過津崎並沒有想到這一點就說出了口,“但我喜歡開領襯衫。我們走吧。”

他們要去的事務所就在馬路對面那棟商住樓的三樓。

“好的。”森內惠美子應了一聲。津崎注意到,她的嘴角微微顫抖了一下。原來她也很緊張,說不定昨晚一直在回憶城東三中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沒有睡好覺,眼角處出現了幾根紅血絲。

乘坐狹窄的電梯上三樓,來到要去的房間門前按響對講器的提示鈴,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過話。陳舊的鐵門沒有掛招牌和姓氏牌,只是孤零零地貼著一條印有“河野調查偵探事務所”字樣的黃色膠帶。

看著眼前的光景,津崎不由得納悶:這種地方靠得住嗎?雖然現在才擔心恐怕為時已晚。

森內惠美子委托該事務所作了某項調查,聽說是她母親的熟人推薦的,說這裏的人做事情很認真。

今天是來了解調查結果的,而津崎正男應了森內惠美子的請求一同前來。

對講器裏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請進。”

“您好!”森內惠美子的嗓音有點尖。

房間裏整理得井井有條,看上去就是家普通的事務所。室內共有三張桌子,桌子後方是一排櫥櫃。會客用的沙發和茶幾放在靠窗處,為了遮擋耀眼的陽光,百葉窗是拉上的。

一個五十歲上下的高個子男人從桌子後站起身,走上前來。他發際處的頭發已經花白,身穿白色的短袖襯衫,黑色的褲子,沒有打領帶,卻中規中矩地穿著皮鞋。

惠美子介紹了津崎正男後,那人便遞上了名片。原來他就是所長河野良介。

“您是校長先生吧,我聽森內小姐說起過您。”

“是前任校長。”糾正對方後,津崎和惠美子並肩坐在了沙發上。河野所長親自走到事務所角落裏的小廚房,從一台老式冰箱裏拿出水壺,將裏頭的大麥茶注入茶杯,穩穩當當地端了過來。

“我想讓津崎先生一起聽調查結果,所以……”河野所長在對面坐下後,惠美子開口說道。

河野所長朝津崎點了點頭,隨即將早已放在茶幾上的大文件袋拉到自己手邊。文件袋上用漂亮的字寫著標題。

「森內惠美子委托調查事項資料」

和冰箱一樣有些年頭的老式空調正在呻吟,不過室內還是比較涼爽舒適的。

“我想馬上向您匯報調查結果,請問您作好心理準備了嗎?”

“嗯,沒問題。勝俁先生今天不在嗎?”

“到外地去了。”回答惠美子的問題後,河野所長轉向津崎補充道,“勝俁是我們事務所的調查員。森內小姐的案子就是他負責調查的。”

惠美子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是個辦事很認真的人。只是聽聽他說的話,心裏就會輕松很多。最讓人寬慰的是,他一開始就明確對我說,郵件失蹤絕不是出於我的被害妄想。”

被害妄想。津崎玩味了一番這個詞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