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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日。

暑假近在眼前。城東第三中學的體育館內,三年級的學生們正舉行集會。他們按照二年級時的分班,圍成圈子坐在地板上。

每年的這個時期,初三學生在體育館商量畢業創作,已是本校的例行活動了。畢業創作本身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但像現在這樣,以初二時的班級為單位,在暑假前的某天利用放學時間集中到體育館裏商量選題,還是從距今十年前的那屆初三開始的。

需要討論的不是“做什麽”,而是“選什麽為題”。畢業創作的形式早就定了型,那就是“文集”。學生們正為升學考試忙得不可開交,哪有工夫去做什麽勞神費時的玩意呢?所以一般而言,文集會走《追憶》《未來的夢想》之類比較好糊弄的路子,只要四個班級的選題不沖突就行。老師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學生們對此心知肚明。

也正因如此,集會毫無緊張感可言。作為監督,二年級時的班主任會站在一旁觀看,但考慮到只有尊重學生的自主性,畢業創作才會有意義,他們也不會指手畫腳。閑暇時,學生們還會趁機和升上三年級後分開了的老同學敘敘舊,或者說說從各自班裏聽到的傳聞,基本是將這場集會當作放松的機會來享受。體育館裏沒有空調,有些學生因此昏昏欲睡起來。

討論剛剛開始。每個圈子中間都站著班長,一邊環視著同學們的臉,一邊向大家說明集會的宗旨,並詢問有何意見。沒人舉手。哈欠聲此起彼伏,真是一派悠閑而無聊的風景。

只有一個班級——去年的二年級一班是例外。

在升上初三的這段時間裏,這個班級少了三個人。柏木卓也和淺井松子死了,三宅樹理則仍然不來上學。班主任森內惠美子也辭了職。因此,站在這個圈子旁擔任監督的是當時的年級主任高木老師。

班長藤野涼子站在圈子的邊緣。她表情嚴肅,似乎有點暈場,嘴角微微抽搐。

同學們第一次看到藤野涼子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這讓他們頓感幾分緊張,又有些困惑。

作為主持人的涼子說明此次集會的宗旨後,並沒有像其他班級的班長那樣催促大家發表意見。“我有一個提議。”她繼續聲明道,“我想大家還記得井口和橋田打架,使井口身受重傷的事件吧?”

她環視一周抱膝而坐的同學們。話尾的聲音稍稍發顫,這種情況對藤野涼子而言也是第一次。

“那天放學回家途中,我們班同學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一起,說了很多話。”

是這樣的,對吧?像是為了征求同意似的,涼子看了好幾位同學的眼睛。可對方有的點頭,有的歪頭,還有的佯裝不知,不同的反應造成的波動擴散至他們四周。說什麽呢?有這麽回事嗎?

“當時這個班的同學並非全部在場。不過,聽了那時大家的談話,我知道在這個班裏有人和我擁有同樣的感受,我十分欣慰。”

有兩撥女生正交頭接耳嘀咕得起勁,涼子瞟了她們一眼,她們便一下子分開了。

“這種感受……”

舊二年級一班的圈子之外、涼子的對面,站著高木老師。這位平時一臉嚴肅的女教師,現在正不解地皺起眉頭。高木老師怎麽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優等生涼子呢?簡直是難以置信。坐在涼子腳邊的倉田真理子十分驚訝,不斷地眨巴著眼睛。

涼子也看得懂高木老師的表情。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知道這位老師不會給她好臉色看,可老師的眉毛形成的角度還是有點嚇人。

必須在她幹涉之前,將要說的話全部說出來。涼子急促地吸了口氣,繼續說:“這種感受就像是——我們對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已經受夠了。什麽是真實的?誰在撒謊?有沒有事情被隱瞞了?沒有一點是清晰明確的。就在傳聞和猜測滿天飛時,這個班裏一會兒有人死去,一會兒有人受傷。我們已經受夠了,再也不想這樣下去了。”

不出所料,涼子話音未落,高木老師尖銳的嗓音便響了起來:“藤野同學,你是主持人,不能只顧自己演說,要聽取大家的意見,開始討論。”

來了。涼子的心臟“噗通”猛跳了一下。她是個不習慣被老師批評的優等生。高木老師的斥責激發出了她的反感情緒。這種強烈的反感還伴隨著憤怒,涼子自己都感到震驚。

我會輸給你嗎?

“作為主持人,我闡述一下自己的意見沒什麽問題吧?”涼子反擊道。聲音還是有點發顫,但不是因為緊張。

“請到此為止,因為你是主持人。”高木老師冷冷地說著,表示並不接受涼子的反駁。她環視坐在腳邊的學生們。“你們別只讓藤野一個人演說,要提出自己的意見。這可是你們自己的畢業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