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寺 四

母親自從搬到這小鎮來,直到四十一歲那年過世,從未回去過鄰縣的娘家,外婆須美倒是平均每月大約有一次,到這邊來看我們。

起初,我實在不敢相信這位約五十年紀,有一頭白發的美麗女人,和母親是同一個血緣的母女,後來才知道,母親誕生後第三年生母就死了,這位須美則是母親五歲時娶進吉野家的填房,是母親的繼母。

「史朗,血親真是奇怪的事呢,同胞的親兄弟從來都不肯對我說一句體己的話,可是無緣無故的別人,倒成了血親了。阿春姑媽和外婆,對媽媽這種等於被趕出家門的人,可真是好到不能再好啦。」

事實上,外祖母是偷偷地帶了些布料啦,食物啦,老遠地跑過來看我們,對我也像對待親生外孫那樣地疼愛。外祖母總是拿聽戲做借口出來的,所以每到夕陽西斜的時候一定回去,而每當這時,送她老人家到火車站去,便成了我的任務。

某日,送外祖母到半路的時候,外祖母忽然停住了腳說:

「史朗,你看,好美是不是?」

外祖母指的是水塘一角,從舗在水面抝一片綠葉裏,睡蓮花像一支支頭冠般綻放著。

「還那樣開著,老家那邊,整個村子裏的蓮花都枯光了呢。」

九月都到了尾聲,外祖母細瞇著慈祥的眼,看著在涼爽的颯颯秋風裏綻故的花朵,對這樣子的外祖母,我禁不住地想問了 。

「外婆,村子裏也有睡蓮嗎?就是比這種蓮花小些的。」

「為什麽問這個呢?」

「沒什麽——」

我搪塞著,祖母點點頭說:

「你媽媽和我一樣,最喜歡睡蓮了,爸爸還在的時候,從家裏的水塘搬到廟裏的水塘裏,差不多整個池子都給搬光了。」

真是意外的話。

「那是說,廟那邊也有過水塘啰。」

我想到,母親撒了念珠的珠子,原來是廟裏的池子;還有,母親在正殿下埋葬的,必是睡蓮的花。

「記得好像是東京發生了大地震不久以後吧,隔了好久,阿末回娘家來了,說因為廟裏的睡蓮都枯死,所以對家裏還有那麽多的睡蓮表示羨慕,結果移了不少過去,是廟失火前不久前的事,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我猜想母親埋花該是那前後的事。但是,老遠地從娘家移過來的,母親怎麽又要埋掉呢?

「史朗……」

外祖母的聲音忽然嚴肅起來。

「你還記得阿末——就是你媽媽的那件事是吧?」

「那件事是什麽事呢?」

「你媽媽把那個人;…」

外祖母把說到嘴邊的話吞回去,慌亂地裝出笑,就像上次姑媽那個樣子說:

「不,沒什麽啦,走吧。」

說罷握起我的手,在雲翳下往車站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