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棺 七(第2/3頁)

它倏地雜開了阿際映紅的手,被風一吹,往上飄了一下,在漆闇裏開了一朵火花,在飄舞的一股雪流裏飄蕩了那麽片刻,這才落進闇夜的底部。阿際一直在目送著那火焰,臉上靜得就和上次在這裏,目送了鴫原的遺傘的大哥眼光裏出現的平靜一模一樣。

看完了最後的火光,阿際就向闇夜微微笑了笑說:

「要抱我嗎?」

嗓音裏好像有一抹空虛。我全身的額抖,再也沒法控制了。

「可以呀!不是說,這樣的時候,你們男人都想抱女人嗎?你就是為了這才來的吧?就在這裏也行,抱抱,抖會止住的。」

我不由自主地拼命搖頭,正想背過身子,卻被她的手阻住。我好像被斥罵著,把低垂的頭搖個沒完。我還發覺到因為發抖而全身搖晃起來。

「真的沒關系......」

我還是搖頭不停。阿際的話一點沒錯,我好想好想抱。抱了那麽多次的她的身體,那甘甜,那隱藏著奇異秘密般的香味,就像第一個碰到的女人般逼向我。可是,我還是搖頭搖個沒完。我想起了第一次碰到大哥時,擺在眼前的山珍海味。我餓得半死,卻舉不起筷子,情形竟是一樣的。我拿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就在橋欄上,我突然哭起來。

阿際讓念珠纏看的手,裹住我震顫的手,塞進她的胸口裏。當我的指頭碰觸到女人柔美的肌膚時,我的血流決潰了。手上的傘掉落,「哇!」大叫一聲,我瘋狂了 一般地撲向女人。

阿際的身子仰靠在欄杆,像要承接雪一般地微啟著雙唇。淚水滑落在她的臉、脖子。我不知那是阿際的淚水,或者是我的。

「傻瓜,你是個大傻瓜,幹嘛聽貫田的……那種人的話,怎麽也去聽呢?」

阿際激烈地喘息著,片片斷斷地,把這些話念咒般地說著。

——不錯,阿際知道了。她知道我殺了老板。不可能光從我的樣子察覺出來的,一定是早就猜到大哥會向我下這麽個命令。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阿際告訴我貫田大哥是要殺她,而不是殺老板?

「貫田不是殺我,便是殺老板,兩條路中,他必須選一條。」

回到長屋住居,在棉被裏暖了被雪凍冷的身子後,阿際向我這麽說。她把手肘撐在枕頭上,用手指頭玩弄著骰子。

「以前,他是一直打算殺我的,到了昨天,他忽然變卦,要殺老板。」

「為什麽呢?」

我想不出大哥為什麽要殺阿際,可是要做掉老板,更叫我如墜入五裏霧中。難道大哥想繼位?不,老板死後,由番代繼承,這一點大哥也明明知道的。想和阿慎大姊頭結成夫婦?這正是老板所希望的,而且老板最多也活不過這半年。連半年都等不及,弄這危險的手段,這是為什麽呢?至於大哥和阿際間的關系,我依舊摸不著頭緒。難道在大哥和老板之間,也同樣有著我所不知道的某種關系嗎?

「那麽大姊和大哥……」

阿際根本就沒聽到我的話似地,仍側著臉,從茶杯裏滾出骰子玩著。

「下注呀……」

也許是當做回答吧,自語般地喃喃說:

「我說,把這一切都忘掉,跟我一起過日子吧!」

一頭亂發,埋在我這個弟弟的肩上。

「是要把大哥也做了嗎?」

「嗯,把貫田殺掉,如果你喜歡我,那就可以殺吧!」

突地,嗓音裏有了一本正經的味道,但馬上卻又改成另一種口吻笑笑說:

「跟你說著玩的。我可不願讓你再重復一次。」

再重復一次這話,我以為是指我殺了老板以後再去殺另外一個人的意思,如今想想,便知那是有另外意義的。

兩天後,喪禮順利辦完。警方認定是自殺,把案子結了。年輕的徒眾們嚷個沒完,可是根本就沒有唐津涉嫌的證據,而且幹起來也沒有勝算。

唐津老板率領十來個手下來燒香,大夥也只能怒目相向而已。番代正式繼承了位子,可是組裏好像泄了氣,注定是要一蹶不振了。到頭來人們不由地想,老板雖然不中用,卻也有存在意義的。

這樣的老板成了一只小小骨灰盒回來了 裏墾忽然變得空蕩蕩的,只有以前擱棺木的地方泛著一抹蒼白。

整個葬禮中間,大哥一言不發,我也照老樣子,躲在大哥的肩後。

葬列裏阿際也露了臉,可是她和大哥連一個眼光也不曾交換,碰上了也只是互相低低頭而已。我則從大哥肩上,目送她避著人家眼目,撿著沒有人的小徑,悄悄地離去。

番代總是拿老板的話——不可以跟人家打架——來做擋箭牌,勸大家隱忍。然而以後的事我就不淸楚了。因為葬禮後沒幾天,我受征召入伍,給遣到國外。夏天打起來的中日戰爭變成了不可收拾之勢,組裏被拉去的,我是第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