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棺 七

第二天,傍晚起開始下雪。還是秋末,比往年早來的初雪,把夜幕染成一片白色。當我在組裏和五、六偁夥伴縮著肩膀玩骰子的時候,大哥過來說:

「阿次,有點事,到萩緒町去跑一趟吧!」

這種下雪天,到萩緒町一個來回,大約要兩個小時—換一種說法,「事情」將在我出外的時候發生。

出了玄關不久,老板帶著番代回來了。老板看不過這兩、三天來唐津的人的做法,到對方那邊直接談判去了。結果好像不太理想,老板的臉上透著疲憊。

八點——好像和事件的發生有密切關系似地,雪忽然下大了。雪的白刃無聲地切割了夜裏的街道。

出去玩的小廝隆二飛奔進來大喊:

「糟啦!唐津的家夥,在『島』酒店……」

幾天來,每到這個時辰就有人跑回來說同樣的話,因此沒有人動搖。番代鎭靜地說:

「全部跟過來。」

組裏的夥伴們全部跟上去了。

大哥也要去,卻被番代阻止住。

「貫田,你還是不要露臉吧!」

不用說是考慮到賭場裏的事件,惹惱了唐津,才會有這樣的安排。

組裏只剩下大哥和阿慎大姊頭兩人。大姊頭想進裏屋,大哥把她叫住,就在玄關站著聊了一會兒。

等到整個屋子被雪封凍住,靜寂結成冰,占領了所有的房間,我才在棺木裏發出聲響——我是在走出玄關以後,繞到屋後,從後門進到裏屋,在老板回來前就躱進棺木裏頭的。平時這裏不會有人來,所以這裏正是最安全的藏匿地點。為了避免噴上一身血,我像蓋棉被般地披著雨衣,一下又一下地敲響棺木。

不曉得敲了多久,鄰房裏的老板總算起來了。踩上榻榻米的腳步聲傳過來。我用雙手緊緊地握住從神壇上取下的守護刀。強壓抑住的呼吸,在胸腔內奔騰,化成汗水噴湧而出。棺蓋緩緩地被掀開,老板訝異的臉浮現。我胸腔內拼命壓抑住的某種東西,在這當兒一下爆發了。我仿佛要從老板那張小小的臉側開視線般地,光只對準喉嚨戳過去——這可不是我自己的手。我這雙手,只是代替了大哥而已。就像替他擦火柴、洗身子那樣,大哥的意志成了我的手,戳破了老板的脖子。

大姊頭阿慎發現了屍首。不用說的,番代他們回來後,上上下下亂成一片。

老板一身血淋淋,手握著家裏的守護刀,方方整整地躺在棺木裏,像是隨時都可以運往火葬場。

自殺——可能。與唐津的爭執越來越嚴重,做為一個無法再守住一家的老板,負起責任自己斷,也是很可能的。

另一方面,也可以懷疑是唐津那邊幹的。唐津的下人故意在酒店惹事,組裏的人全出動了,就在這空隙裏,刺客被遣了過來……

兩種可能都有,卻也不無可疑之處。雖然走下坡,卻也是一個自成一家的組,沒有指定後繼,沒有一紙文書,突然自戕,這不太可能;說是唐津幹的吧!現今的唐津正是如日中天,大可不必玩弄這拙劣手段,隨時可以取他的老命啊!

不管是哪一種,人人都必定會想到唐津,這就是大哥的如意算盤。

這個晚上十點過了,我來到阿際住屋門口 ,讓自己埋進雪與街燈燈影下,等待阿際回來。我先到染屋町的住屋洗過了澡,可是血的腥臭卻沒法洗凈。離開組裏就開始的顫抖,越來越厲害。

好不容易才盼到阿際出現,已近午夜了 。我一身都是雪。

「這個時候——唉唉,在幹嘛呀!老板死了 ,你知道嗎?我也是剛剛過去看了的。」

阿際穿著一身以前看過的墨黑色衣服,手中捧著一串念珠。

「大哥要我把這個……」

我從懷裏掏出了毛巾,伸向她。我無法正視阿際的面孔。

「這個時候?貫田叫你的?」

「是昨天。叫我這兩、三天內送過來的。」

她好像有點害怕著,從傘下窺了我半側的身子說:

「過來吧!」

我們又走回去。

來到逆緣橋上,阿際站住了 。雪花切斷了街燈的影子,落進河上的漆闇裏。沒有人影,只有雪花的窸窣。

我像一只狗般地跟著她,這時她把傘交給我,打開了毛巾。我從來也沒偷看過大哥交給我的毛巾裏的東西。不出所料,是一叠鈔票。有一百圓吔!她看了我一眼,這才做起了叫人料想不到的事。她用白白的手指頭,把鈔票撕成碎片,扔進河裏。紙花夾在雪花裏,一瞬間就散了。

接看,阿際的手伸入胸口,取出了 一件東西,是一把白扇子。她將它打開說.

「借個火。」

從我顫抖的手上接過了火柴,在扇子上點了火。

「是鴫原的遺物,從來沒離開身的,可是,如今是最後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