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01

古卓依曾看過某位作家寫的一篇自傳。他以前患有精神病,被隔離了好幾年。

他說瘋子以為自己不瘋這個說法不確實。他說瘋子往往都知道自己在發瘋。但是他們一來不能戰勝自己的苦惱,二來不想去戰勝苦惱。因為,他寫道:“在瘋狂之中有著歡樂和美麗。”

“歡樂和美麗”這句話撼動了她的心;她不時的記著它。瘋狂的歡樂。瘋狂的美麗。

在她從事二度冒險之後的那個下午(她將那些事都稱之為‘冒險’),彭伊雷走進她的辦公室。瘦腿搭在她的桌子上;她聞到了他的威士忌味。

“又是一個,”他壓低了聲音說。

她望著他,搖頭。

“我不懂,彭先生。”

“又一次謀殺。刺殺。這次是在皮耶士大飯店。就像上個月大公園飯店的那件事一樣。你看過那篇報導了吧?”

她點頭。

“這個差不多完全一樣,”他說。“兇手是同一個。”

“真可怕,”她露出厭惡的表情。

“好像又是一個‘山姆之子’。”

她嘆口氣。“報紙大概有得宣傳了。”

“他們目前在努力封鎖。這個消息對旅館業很不好。不過遲早總會掀出來。”

“我也這麽想。”

“他們會逮到他的,”他下了桌子。“只是時間問題。你今天覺得如何?”

“好得多,謝謝你。”

“那很好。”

她瞧著他踉蹌的出了辦公室。

‘他’,彭伊雷方才說的。“他們會逮到‘他’。”大家都以為那是個男人;值得欣慰。不過彭伊雷提到報紙的事——那才叫精采。

她查到了《紐約時報》的電話號碼。很容易記的一個號碼。下班回家的路上,利用公用電話撥了過去。

她裝出低沉的男人口音,對時報的接線生說,希望與報社裏的有關人士談談皮耶士大飯店的兇案。線路轉開了。她耐心的候著。

“社會新聞部,”一個男人的聲音。“敝姓賈。”

“我要說的是關於昨晚皮耶士大飯店的謀殺案。”

“是?”

“跟上個月發生在大公園飯店的完全相似。兩件案子是同一個人做的。”

對方停了一兩秒,之後:

“請問您的大名是——”

她掛斷,竊笑。

她追憶前一晚,與米爾耐揮手道別後的行動。要確定一切完美無瑕疵。

她再次出門的時候,門房幾乎都不看她。哪裏會記得她換了絲襪和高跟鞋。出租車司機絕不會記得載過一名女客至七十二街與西中央公園路。就算記得,這與皮耶士大飯店的午夜殺手扯得上什麽關系?

“飛摩”的女洗手間裏,沒有人瞧見她化妝,戴假發。她是由旅社的出口離開的;酒保不可能注意這些事。出租車司機載她到離皮耶士大飯店三條街的街口。沒有看她。沒有交談。

“阿卡塔爾”酒廊擁擠不堪,那裏有許多女人穿得比她更惹火。塞滿人的電梯裏,另外有一對也在三十層樓下。但是他們有說有笑的朝反方向走。古卓依以為他們不可能去注意她和福瑞。

到了房間裏,她尤其謹慎。他走了以後,(她不用“死”這個字,她要說他走了。)她吃驚的發覺,血沾上了她的手肘。

她對著鮮血看了很久。兩只手,兩截手臂都滴著鮮明的黏液。她擡起手嗅一下。有股味道。不是她的血,但是有味道。

她進浴室去沖洗,用熱水一遍遍的沖洗。擦幹了手,任水嘩嘩的沖去洗面槽裏的血汙。她回臥室穿衣,根本不朝床上望一眼。

接著再回浴室,關了水龍頭。以濕毛巾擦拭開關和門鈕。然後,白色的塑料卡片便插入了卡孔。

臨走前。她除下假發,卸了妝,用毛巾抹凈了臉。假發和毛巾一並裝入皮包。再向房間裏巡過最後一遍,確定一切部沒有問題。

下樓的電梯還是很擠,沒有任何人看她:一個蒼白著臉,身上穿一件寬大衣,鈕扣一路扣到下巴上的女子,當然不會有人看她;她又再是原來的古卓依,一個隱形的女人。

她在第五街叫了輛車子駛到三十八街五號路口。再從轉角走回公寓。一個人走在路上她毫不害怕。她的生命即使在此時結束,已經無憾。這就是她的感覺。

鎖緊房門,再沖一個澡(這已是同一天的第三次)。把全部的秘密道具放回原來的秘密位置。濕毛巾扔進垃圾箱的塑料袋底,等早上投入焚化爐。

她已有好幾個鐘頭不去注意的抽痛感,現在又開始了。她塞了一枚棉塞進去,再吞一粒米度,兩片安那辛,一顆多種維他命B,一顆維他命C,再喝下半小罐草莓優格。

上床之前,幹吞了一片鎮靜劑。

甜睡有如嬰兒。

接下來的一個月,何其匆匆。一日接著一日,連星期都像煞縮短了許多。星期一才完,星期五便已趕到。想要記憶中間發生些什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