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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瀧澤坐在大久保公園的長椅上,從這裏能看到“人戰”事務所的大樓入口。一個小時之內,有四人走進樓裏,只有三人走了出來。

第五個人——心跳開始加速。那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國胖子,是他在東中野見到的那個男人。當時他們一女三男在討論謝圓和上海女人的事情。

胖子走進樓裏看不見了。

他以前就很不喜歡監視,因為實在太無聊了,人一無聊就會開始胡思亂想。他煩躁地等待著,三十分鐘後,胖子走了出來。

胖子穿過職安大道向大久保走去。在大久保大道左轉,走進被牛肉蓋飯店和香煙自動販賣機夾著的小巷子裏,忽而又向右折去,進入擠滿了小店鋪的商店街。瀧澤戴上了棒球帽和太陽鏡。

五分鐘後,他走進了同一條商店街,胖子正和一個中年人交談。他在二人旁邊的桌子邊坐下。中年人是個日本人,大概有五十歲出頭,穿著夾克,沒有系領帶,那是昂貴卻低調的裝扮。瀧澤在電視上見過那人的臉,應該是良知派的社會學者,或是記者之類的人物吧。

他點了灌腸和啤酒,豎起耳朵偷聽著。二人的對話十分冗長,胖子說的是磕磕巴巴的日語,學者說的是糟糕透頂的普通話。他覺得頭痛不已,只能小口小口地喝著啤酒。

話題終於告一段落,學者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紙袋。

“對了,這是這個月的。”

“謝謝你,坂上老師。”

胖子接過紙袋,看了看內容,發出了失望的嘆息。

“有點少,真不好意思。現在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同志是越來越難找了啊。”

“哪裏哪裏,我們一直都承蒙坂上先生您的照顧。同志們都十分感謝您,真的。”

“那事情剛過去沒多久的時候,我們還能召集到許多人。留日華僑、市民運動家、學生、甚至一般市民——他們都努力支援你們這些人,為目標的實現獻出了一分薄力,那時的人們是真有熱情啊。但現在已經不行了,世界上到處都是壓迫和戰爭,到處都有人忍饑挨餓,但這個國家的人卻飽食終日,只知道紙醉金迷。”

“老師,這種情況不僅存在於日本。”

胖子的眼神明顯陰沉了許多。但學者——坂上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說著。

“不,這個國家是特別的。因為這裏的人心中都深藏著島國情節,即便是鄰國的危機,他們也保持著隔岸觀火的態度,絲毫沒有察覺火星已經飛到了自己身上。不僅如此,他們還對自己過去的種種行徑視若無睹。大陸很快就要稱霸世界,我們不應該再唯美國的馬首是瞻,是時候與大陸進行合作交流了。我們應該徹底清算過去,共同開創未來才對。而且我們應該徹底推翻歐美主導的世界構造和歷史觀,建立由亞洲主導的——”白癡獻藝。他的話好像還要說很久。瀧澤又喝了一口啤酒,撚起一塊灌腸。

“坂上先生,真對不起,我還有事情要忙,先告辭了。”

胖子準備站起身來。

“啊,要你陪了這麽長時間,真是對不起了,小鄭。”

胖子姓鄭。他牢牢記了下來。

瀧澤先於二人結賬,離開了商店街。不一會,鄭和坂上也走了出來。鄭往歌舞伎町方向折去,坂上則走向了大久保車站。瀧澤跟在坂上的後面。

中央線,坂上在中野和國分寺換乘了兩次後,在國立下了車,走進一棟嶄新的獨棟小樓,門口掛著坂上的名牌。斥責人們飽食終日的學者卻擁有這麽一座完全象征著飽食的房子。瀧澤選擇了苦笑。

瀧澤折返回新宿,給蔡子明打了電話。蔡子明和遠澤偽裝成電工,分別造訪了三人的公寓。他們成功地安裝了竊聽器。

瀧澤與他們約好一小時後在老地方見,然後掛斷了電話。

傍晚,瀧澤與蔡子明一同走到外面,投身傳言的海洋。

張道明、崔虎、魏在欣、陶立中、陳雄、儲值卡、電腦高手、殺手。一無所獲。

他拋下了新的誘餌。朱宏最近找的保鏢——你知道些什麽嗎?

女人們紛紛說道。

好男人,有過去,冷峻。

不會有錯,好像叫秋生。

瞞著蔡子明收集到的傳言。

“人戰”——沒什麽特別的。

謝圓——沒什麽特別的。

鄭胖子——全名鄭孟達。也查到了跟他一起在東中野出現的另外兩個男人的名字。

黑皮膚高個子的是唐平。

白皮膚高個子的是古逸和。

杜啟光——他在各處出沒,不是在放款,就是在收款。唯獨今晚,他沒有出現。

“聽說你惹杜生氣了啊。”

一家小上海菜館的廚師說。

“那又怎麽樣?”

“他到處跟人說,要請殺手幹掉你。”

到處跟人說——瀧澤是變態。廚師的眼神讓他十分介懷——不知何時,那眼神就會轉為對變態的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