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第2/12頁)

“中禪寺先生……很忙嗎?”

“好像很忙呢。啊,請。”

多多良摸遍了胸袋,然後擡起腰來確認後口袋,接著打開方才的皮包,在裏頭摸索了好一陣子,總算抽出一張信封來。他拍掉灰塵後,遞給了茜。

信封沒有封上,裏面裝了一張折成三折的信紙。

本日因急事不克赴約/謹此致歉/容介紹多多良君為代理/此君可信任,切勿擔憂/無論何事皆可詢問/此致織作茜女屍/中禪寺敬上

內容很簡略。

茜把信放進信封,收進提包。

多多良說:“就是這麽回事。”

“我原本就覺得……他應該不會過來……”

他不可能來。

“他這個人深居簡出。”

“嗯……不過說到忙,多多良先生看起來似乎也十分忙碌?”

這散亂的狀況非比尋常。

“我?哦,我總是這樣。”

“可是……總覺得好像因為我的事,給您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恕我冒昧,多多良先生是從事文筆業的嗎?”

“我嗎?哦,我是會寫些文章沒錯,不過本業嘛……對,是研究者。這次因為一些機緣,《稀談月報》這本雜志向我邀稿,所以才像這樣撰稿。”

“哎呀,《稀談月報》嗎?那麽……難道截稿日快到了嗎?”

“截稿日已經過了。”

“咦?”

“這是下月號的,是連載。”

“哦……”

往桌上一看,從線裝書、皮面書、古文書到謄寫復印,雜七雜八的紙類堆積如山。最上面放了幾張詭異的怪物圖書,每一張都畫了相同的怪物。

有個烏居。

怪物站在烏居的黑色笠木(注:笠木為烏居上面的橫木)上。

嘴巴極大,眼睛碩大,牙齒銳利。

看起來也像鬼,但沒有角。

散亂而濃密的長發環繞盤旋,覆蓋了全身——或者說覆蓋了巨大的臉。大量的頭發旋繞著,剛毛之間伸出粗壯的手臂,一手抓著笠木,另一手握著像是鴿子的鳥。銳利的爪子陷進小鳥的身體,仿佛隨時都會把它捏碎。

怪物在鳥居上抓住鴿子,恐怕正要吃掉。

相當駭人的畫。

茜忍不住看得出神了。

多多良發現茜在看畫,說:“嗯?哦,那是妖怪。”

“妖怪?”

“妖怪變化,也可以說是妖魅、鬼怪,說怪物也可以。這個妖怪叫做毛一杯(注:日文中“一杯”有“很多”的意思,“毛一杯”意即“毛很多”),此外也叫做歐托羅歐托羅,或是歐托羅悉。”

“歐梭羅悉?”

“是歐托羅悉。不過應該也是恐怖、駭人的意思。不過不是梭,而是托。但是,也有可能本來是寫做‘歐多羅歐多羅’,被誤看為‘歐托羅悉’。事實上,從下個月號起,我要在《稀談月報》上,每次介紹一個只留下外形和名字,但已經失去意義的絕種妖怪。這個毛一杯就是其中之一,是第二回的稿子。”

“您……在研究妖怪嗎?”

“我專門研究大陸那邊的妖怪。”多多良說。

“大陸那邊……?”

“是的。仔細調查大陸的妖怪、和日本的妖怪做比較,可以從其中的變遷過程,看出有什麽樣的文化、如何在某些時代、透過什麽樣的路線傳入我國。此外也可以看出哪些是我國特有的部分,哪些是模仿的。十分有幫助。”

“哦……”

“但是這個毛一杯令人不解,好像完全失落了。甚至有人說它站在鳥居上,所以是守護神域的妖怪,或是會掉到不虔誠的人身上,但是不知道這個說法的根據何在。一定是騙人的,是創作。我聽說信州劍嶽有個叫做山歐托羅悉的妖怪,會接二連三砸到登山者的身上,於是我興奮地前往打聽……結果也相當可疑。虧我大老遠跑到南阿爾卑斯山去,那好像是最近才創作的民間故事。不過民間故事往前回溯的話,也全都是創作,沒道理抱怨。就像去找生蛋的雞,結果卻碰上煎蛋一樣。中禪寺說,這應該是一堆毛的妖怪。”

“毛……頭發嗎?”

“對。這是鳥山石燕的畫,中禪寺說這是頭發的妖怪,石燕為了在頭發中附加神明的意味,才畫上鳥居。我也這麽認為。除了石燕的畫以外,其他毛一杯的畫裏沒有一張有鳥居。沒有鳥居的圖,因為妖怪的名字就叫毛一杯,完全就是一堆頭發的意思。我們不是把又長又亂的頭發稱作棘發(odorogami)嗎?歐多羅歐多羅指的應該就是那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