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密室中的密室 5 藤牧的承諾

現在老人所說的如果是真話,藤牧氏求婚是在學生時代,那一定是在我傳遞了情書後。但是,他應是在太平洋戰爭開始的前半年,到德國去的。我想,我拜訪此處是在他赴德前一年、還很熱的時候,八月底或九月初。如果記得沒錯的話,在那之間大概只有七個月。在那樣短暫的時間裏,我委實很難想象那個膽小鬼決定結婚,而且還前往對方的家求婚。

“是寒冷的時期,大約是二月吧。因為他要求見面,我想就見見看吧。嘿,竟然是學生呢,一副拼了命的樣子,表示想娶梗子,說是有必須娶她的理由。”

“所以就答應了嗎?”

“面對第一次會面、且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要求女兒嫁給他,如果有那種說‘好的,請!’的雙親,我倒也想見見呢。當然是拒絕嘍!可是,對方動也不動,問他是什麽原因也不說。我沒辦法,只好說,總之,學校畢業就職了以後再來。然後,他說做醫生是他的夢,因此大學一定要讀完、無法等那麽長的時間。我真不明白那麽認真的年輕人,竟為了愛情如此瘋狂。沒辦法,我跟他說,其他的職業姑且不論,做醫生等於是繼承這個久遠寺家。如果這樣,那就必須是能配有正統來歷的久遠寺家門、地位的人才行。我雖不知道你的來歷,但至少得帶著相當於曾留學歐洲、或在大學以第一名畢業那樣的禮物來。不,最少也要帶醫生的執照來,話就說到這裏。”

老人說道,縮起下巴,用指甲搔搔禿頭,接著說:“哼,我們家來歷正統、地位高什麽的,並不是我真心這麽想。我這麽說,老婆會生氣。但我只是想讓他知難而退。”

夫人憮然。

“不過,雖看起來這樣,但我也是在德國學醫,我的祖先也是。從明治二年以後,日本醫學的範本是德國。總之,我希望他死心,所以說得很嚴苛……他很沮喪,那副失望的樣子很嚇人。我幾乎以為他可能會自殺。過了十年,他又來的時候,我嚇了一跳,而且他還帶著約定的執照。不僅這樣,他似乎因為開戰的關系,只好返國,但真的去德國留學了呢。剛好那時我這裏一個醫生也沒有,苦心培育的內藤沒通過國家考試,這麽一來情勢就不一樣了。如果是你的話,也會這麽想吧。我隨便講的一句話,對方竟花了十年時間實行了呢!”

為了那樣微不足道的事,人可以那樣地拼命嗎?他是為了回應這個老人說的戲言渡海去了德國。不僅如此,藤牧先生還遵守了與我之間的約定。

——就這一次……萬一有回音的話,我就表現得像個男子漢。大概是有了回音,因此,他像個男子漢拜訪了這裏,表現了男子漢的誠意。花了十年時間,我不由得悲從中來。

“你被感情俘虜,把寶貝女兒的一生糟踢了,你這個人。”

夫人又像剛才那樣盯著正前方,唾棄似地說道。

久遠寺涼子很悲傷似地低著頭、閉著嘴巴。她想將這個並不相互體恤、快崩毀的家庭修復成原樣。這個家庭從前可能像那到處可見的、和睦的溫暖家庭吧。

是這樣吧?

我內心產生了一種嫌惡的想法。那個時候的少女,真的是在如此溫暖的家庭中長大的嗎?原來這個家就是異常的吧!在溫暖的父母情愛的灌注下成長的少女,會做出那樣的事嗎?

藤牧先生真的愛這個姑娘嗎?為了流著月經血、淫蕩地笑著的這麽不像存在世間的姑娘,難道他有為她奉獻一生的情緒嗎?或者那是我一人所見的假想現實,或者說妄想?

“牧朗先生如此熱切地希望和這邊結親,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嗎?”

中禪寺敦子的發言仿佛是代替我陳述意見似的。不過,當然她並不知那個時候的少女,所以發言的動機應該還有其他。

“比如說,看中這家醫院的財產而入贅?……”

“哈哈哈,別說傻話了,小姐。這個久遠寺醫院哪有財產?先不論戰前,現在如你們所見,過的是窮日子!”老人發出自我解嘲的笑聲,“本來,藤野……牧朗君,入贅時還帶來了陪嫁錢呢。”

“陪嫁錢?”

“是的。因為他帶了五百萬來,我也嚇了一跳。”

“老公,你沒必要說出金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