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密室中的密室 4 問與答

久遠寺醫院院長、也曾是久遠寺的一家之主久遠寺嘉親的容貌,大大地偏離了我所想象的印象。禿頭、寬額、大而肉墩墩的紅臉、蓄在鬢邊的頭發全白了,醫生穿的白色的制服敞開著,很懶散地雙腿大大地張開坐著。

另一邊是他的妻子、也是醫院事務長久遠寺菊乃,她是一位姿態毅然而優美的婦女,令人聯想起歌舞伎中武士家族的妻女。但年輕時想必是個美女,那容姿如今已衰、欠缺了幾分神采。

“真是的,竟把這些來歷不明的人帶進家裏。你到底要做什麽?要我們和這種不認識的人,商量家裏的醜事嗎?”

夫人瞪著前方,視線、姿勢、一只小指頭都動也不動地,用很有力氣的聲音說道。

“媽,你很失禮唷!榎木津老師是我強要他來的。”

“我知道。”

“說什麽……”

始終保持沉默的一家之主開口了,老人的聲音令人意外地撥尖。

“說什麽好呢?偵探先生。”

說話的時候,身體傾斜、縮起下巴,好像是這個老人的習慣。

“如你們眼見的,生意很蕭條。而且今天是休診日,患者什麽的都不會來。護士也因為通勤,所以今天只有一個。醫院裏的患者也只有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這不像醫生,是接生婆嘍!真無趣。”

自嘲似地說完,老人哈哈哈地笑了。夫人依然不動地用嚴厲的語氣制止醫生的笑:“這種事,是可以告訴別人的嗎?”

“有什麽關系,反正是真的嘛!我很空,什麽都回答吧,偵探先生。”

榎木津獨自笑著,在夫人還沒阻止前先開口問道:“這個醫院的建築看起來很氣派,只有婦產科嗎?”

“什麽呀,虛有其表啦!戰前曾有內科、外科、小兒科。可是,嘿,年輕人,醫生全被拉走了!再加上空襲,這一帶被轟炸得很慘……”

老人的細眼眯得更細了,埋進那堆厚厚的肉裏。

“什麽嘛,掉到民家的是燒夷彈。釀成了火災。所以呀,美國先生好像搞錯了,可能以為我家建築是軍事設施,竟投了炸彈!我家原本有三棟,其中兩棟被炸,外觀雖沒什麽損害,什麽嘛,裏面幾乎全被刮走了、根本不能使用了!說修理嘛,年輕人,戰爭結束後的那個時期能做什麽?只好就那樣放著,住的地方和被損害比較少的一棟,你們進來的時候經過了吧,單是整修那裏就費了很大的勁!”

“後來為什麽不成立內科和外科,只剩婦產科?”

“久遠寺各代都是婦產科。”夫人以嚴肅的語氣答道。

“哼,我原本是外科醫生。但並不知道婦產科和葬儀社一樣,都不景氣,不這麽說,年輕人,我會慚愧哩!”

老人插嘴後再度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夫人這一次沒有制止,只是瞪著丈夫的臉,然後等丈夫止住了笑以後,用不變的語氣繼續說道:“久遠寺家從享保三年(譯注:一七一八年)一直到明治時期(譯注:一八六八—一九一一年),身為過去的諸侯的禦醫,是極受信賴的家世。我們替苦於難產的藩主接生了繼承人,所以,受到當時藩主的聘用。”

“在四國?”

“是贊岐。”

“你們家族曾一起旅行嗎?”

榎木津突然提了簡直不合時宜的問題,就連武士家的婦女的表情,也像是突然被潑了一盆水似的。

回答的是老人:“不,從戰爭結束後就沒有。最後一起出門大約是昭和十四、五年,我記得,是因為中日戰爭爆發的關系,所以,在舉國實施節約的時期,我們去了箱根。”

“大小姐記得嗎?”

久遠寺涼子依然以困惑的表情,想了一會兒後答道:“我……”

“這孩子身體很虛弱,不能旅行。雖然很可憐,但她都留在家裏。”

“很失禮,請問大小姐的身子哪兒不好?”

“哪兒?被這麽一問,只能說全部吧。算是虛弱的體質吧。比如說,心臟有輕微的疾病,也有氣喘。不能運動,由於皮膚很脆弱,不能曬太陽。而且,自律神經也失調。即使這樣,還這麽有元氣,真是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