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第2/4頁)

難得的,皇帝面容和藹,跟唐泛聊了半天無關痛癢的話題,又關心他入閣之後習慣與否,不知內情的,估計會為皇帝的體貼而感激涕零。

但唐泛表情嚴肅,回答中規中矩,完全沒有年輕臣子的朝氣,令皇帝頗感無趣。

這樣枯燥乏味的對話,對君臣二人來說都是折磨。

“今日異象頻現,想必唐卿也聽說了?”

所以謝天謝地,皇帝終於忍耐不住,進入正題。

來了!

唐泛不由挺直了背脊。

“是,臣聽說了,也看過陛下命內閣傳閱的那份手劄了。”

皇帝的身體微微往前傾,這是迫不及待的表現:“那你有何看法?”

唐泛抿了抿唇:“恕臣魯鈍,臣不知陛下所指何意。”

皇帝:“欽天監告訴朕,這些天象都應在東宮。”

唐泛:“陛下的意思是,東宮……?”

皇帝懶得再與他兜圈子了:“上天示警,必有所昭,朕欲下罪己詔,重立東宮,卿以為如何?”

話已至此,唐泛不能繼續裝傻了,他斂容起身,肅然拱手:“敢問陛下,太子有何失德之處?”

皇帝有些不耐煩,這個問題,在唐泛之前,其實劉健與徐溥,都已經跟皇帝提過了,這種車軲轆似的對話令皇帝心生厭煩,但他為了爭取閣臣們不在廢太子的事情上拖後腿,又不能不耐著性子企圖一個個去說服他們。

本朝大臣在嫡長的正統維護上,遠遠超過了以前所有朝代,要知道當年朱棣何等強勢,最終也沒能廢掉太子,改立他所喜歡的漢王,現在即便萬黨權勢遠超當年永樂時期,但同樣皇帝也沒有永樂天子的強勢,他甚至需要先征詢內閣的意見。

“太子立為東宮至今已有十余載,未嘗有過任何建樹,也從未傳出仁德名聲,這難道不是失德之處?如今天象示警,正是要讓朕及時改過的緣故。”皇帝道。

唐泛道:“太子雖為儲君,但說到底還是陛下的臣子,既為臣子,便當安分守己,不得逾越君臣之別。正因如此,太子未有建樹,才恰恰是儲君本分,陛下何以不樂?”

他的意思是:太子沒有什麽作為,那才是對的,否則要是太子處處高調張揚,外面的人只知道有太子,不知道有皇帝,難道你就高興了?

這句話毫不留情地直指皇帝內心,而且旗幟鮮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我是反對廢太子。

皇帝有些惱怒:“唐泛,你既知本分二字,就該知道君為臣綱,你處處為太子說話,難道這反是為人臣的本分嗎!”

唐泛絲毫不懼,起身拜倒道:“陛下恕罪,臣自幼讀聖賢書,雖談不上學富五車,但天地君親師的道理還是懂的,子不語怪力亂神,正是因為至聖先師認為以凡人之力無法窺透天意鬼神,不如直接不說。天象頻現固然有示警之意,可難道單憑欽天監的只言片語就能作準麽,只怕其中另有因由。天下人皆知太子並無過錯,臣懇請陛下三思!”

皇帝閉了閉眼。

唐泛說的這些話,何嘗不是他之前再三猶豫的來源,只是他如今已經下定決心,所以對方的懇求也無法令他動搖了。

中殿寂靜無聲,連旁邊的小黃門也竭力放輕自己的呼吸,恨不得將身形隱入後面的帷幕之中。

皇帝如今身體不好,所以需要有人時時刻刻從旁服侍,小黃門自幼便被選入宮,忠心毋庸置疑,但卻並不代表他願意聽到這些話,宮中代代相傳,知道得越多,就越沒有好下場。

先前的懷恩公公,不也是因為插手朝政過深,才被陛下放逐到南京去的?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皇帝慢慢道:“朕意欲另立東宮,你可願代朕草擬詔書?”

小黃門的心不由高高懸起。

他在想,唐閣老要如何回答。

他在想,如果自己是唐閣老,又要如何回答。

如果唐閣老的回答激怒了帝王——即使這是一位比起歷代先帝脾氣更好一些的帝王,結果也許不會壞到哪裏去,但很可能他卻無法繼續待在內閣了,而且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入閣。

小黃門想,如果他是唐閣老的話,他可能會選擇退而求其次,不幫陛下草擬詔書,但是也不會再反對陛下廢太子吧?

胡思亂想之際,他聽見唐泛道:“陛下恕罪,請陛下三思。”

不好,陛下肯定要生氣了!

小黃門很緊張,他聽說唐閣老素來圓滑,不是劉閣老那樣的急性子,怎麽就選擇了最糟糕的回答呢?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句話不錯。

君子當趨吉避兇,這句話也沒錯。

但他不明白,這世上總有些事,明知不可為,而不得不為之。

皇帝明顯是被激怒了,連聲音都變了:“唐泛,你別以為你跟隋州交情不錯,朕就會照顧他的面子不動你!劉健也這樣,你也這樣,連徐溥都這樣!你們一個個爭相效忠太子,難道是盼著朕早日歸西,好掙個從龍之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