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紅不白(上)(第2/4頁)

我猜她又失戀了。

“今晚提前打烊,九點關門回家了。”

“呃……再接個客人嘛,不耽誤你,半小時,怎麽樣?”

“半小時五百。”

哦,別誤會,我開的是正經餐館。

“別這樣嘛!人家正失戀呢!那我早點過去,五點?六點?”

聳肩。

“阿佑”和“局座”一樣,都是外號,阿佑的真名叫左小晨。左小晨逢人便說一故事,她爺爺的故事。五十年代,十七歲的左爺爺因為一個小誤會被抓起來,批.鬥之後送進農場改造,一晃十來年,六十年代末,農場的主任同情他,說可以給他開個假的疾病證明放他回家,但出去後沒有身份,左爺爺答應了。出去後有一天左爺爺在街上被車撞了,當場沒了呼吸,被拉去了火葬場,馬上就要燒了,火葬場的同志發現他沒有身份證明,這屬於“屍源不明”,不能燒,於是又擡下來先放置一邊,幾小時後左爺爺醒了過來,撿回一條命,這才得以結婚生子,生了左小晨的爸爸,所以左小晨總說感謝上天保佑,否則就沒有她爸爸,沒有她爸爸也就沒有她,再加上她姓左,大家就叫她阿佑。

阿佑是個長相可人的長發姑娘,人們總是被她的外表迷惑,以為她多可人,其實……算了,看在她是我最好哥們兒的份上,不多吐槽了,反正你們以後也會知道。

“話說,你今天為啥提前打烊了?”被我腹誹的人繼續問道。

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為這個無聊的故事塗上底色,“明天是汪亞茹女士的生日,她讓我午飯前就到她家裏,所以今天提前打烊。”

“醬紫啊,我還以為有什麽八卦……那我更要去找你了,有禮物送給阿姨!”

我在心裏嘆了口氣,“行吧,你五點一刻來。”

掛了電話我繼續檢查食材。北極蝦還是三哥送過來的,新鮮,腹部無籽,頭部有膏,這很重要,所有的水生物都在產卵前最鮮美,這時鳥苷酸和肌苷酸達到最佳平衡,一旦卵排出了,產生鮮味的氨基酸便大打折扣,肉質也如同嚼蠟。所以當鮭魚們逆遊瀑布險灘,傷痕累累地越過北美尼亞加拉瀑布或者陜西黎坪瀑布,執著地要去出生地產卵時,還要經歷最後一次浩劫:人類的捕食。產卵前的鮭魚才最美味。

一盒顆粒飽滿的幹蝦籽,我要拿它試做一道菜。一塊藏香火腿的上方,幾只荷蘭啤梨,還有些零零碎碎的,冬瓜,鴿子,花蟹,一些安神藥材……這些食材只服務一位客人。

下午四點,我在家吃了碗陽春面,工作前我不會吃口味重的食物,會影響我的味覺和口氣,吃完便帶著食材打車去店裏。

小店坐落在R市紙醉金迷的CBD,我們當地人叫它“尚古”,沒錯,就是那個A股H股上都牛哄哄的尚古集團。尚古的總部在這裏,公交車站台都把這一站叫做“尚古”,久而久之,它就取代了這一片區的名字。

寸土寸金的尚古,七年前商鋪月均租價每平米兩三百塊,我帶著吳菲——我高中時青梅竹馬的前女友,我倆一合計,只敢租二十平那麽大,吳菲問我非要開在尚古嗎?我故作深沉:地段,地段,地段。當時這句話還沒被說爛,還能唬住人。

後來我選擇了地段,犧牲了面積,在光鮮大廈後座的小巷子裏,開了家來三個客人就抹不開屁股的深夜食堂,於是我們把它命名為“兩個人的局”,顯得我們能開起更大的就是不願意開似的。

沒想到,不知是因為“兩個人”還是“深夜”,竟然有了點饑餓營銷的效果,想來體驗的客人越來越多,常常預約都排不上,要讓人家等兩天。

再後來,五年前吧,吳菲跟男人跑了,“兩個人的局”歇業一個月,手停口停,我又殺了回去,店名改了,去掉“兩個人”,只剩“局”。

哦,你們想吃吳菲的瓜?太糟心了,現在不想提,以後看心情。

阿佑是五點來的,跟我預料得一樣,不會管我讓她五點一刻來,她知道我一般五點就進店準備。

她到店裏時,我正給半只冬瓜雕花,準備燉今晚的客人最愛的冬瓜盅,保證她七點來了就能喝上。冬瓜取靠瓜梗的那一半,肉更厚實,去瓤雕花後,要先隔水燉半小時。店裏放著輕爵士,我幹活兒時聽著放松。

阿佑摘了墨鏡,歪著頭看我手上的活兒,我擡眼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睛沒腫,鼻子沒紅,看來這次這位失戀對象不重要,“說吧。”我催道。

她梗著脖子將眼珠子翻了一圈,活像那位叫黃齡的歌手,“局座,你這手太好看了,手指頎長,骨骼清麗,做起活兒來精準穩,”她伸出手,“真是攻得一手好……”

“打住,”我制止她的話和伸過來的手,“看歸看,別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