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章 天壤,使團

四皇子正在逐漸樹立三觀的年紀,而張琛往日橫行霸道,但自從去過一次邢台和滄州,真正近距離接觸民生,兼且撇開家族的光環和人鬥智鬥勇,可以說三觀已經經歷了粉碎和重塑,於是當他們聽到張壽這番話,心頭滋味自然是各有不同。

“農乃國本,所以古往今來,朝廷官府都不希望農人想太多,因為他們只要面朝黃土背朝天,安安心心耕耘收獲就好。不止這裏如此,遙遠的海外更是如此。”

“在我們這個天下,士大夫覺得,有懂得聖賢之道的他們就行了。而在遙遠的西方那些國度,教士和貴族覺得,除了他們之外,無論是因為收獲漸多農民出身的地主,富有的商人,聰明能幹造出各種讓人生活更方便機械的匠人,全都不值一提。”

“西方那些國度沒有科舉,所有的官職,全都是倚靠出身,而不是才能。而我朝的科舉……每三年的進士金榜通行天下,你們可知道,其中有多少個是真正的農家子?不是十中無一,而是百中都可能無一。因為供養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哪怕是秀才,農家都承受不起。”

“所以我在滄州時,讓朱二去助農,這次在通州,又讓張琛你和鄭锳一塊去助學,再加上外城那偌大的公學,你們也知道,我從來都沒指望能培養出幾個進士來。”

“我只不過是希望,能有機會讓那些不可能從科場脫穎而出,但卻擁有某種才能,也許是算學,也許是其他的人,能夠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但是,如果問我,那些辛苦終身只求溫飽的人,他們活一輩子有什麽意義,我只能說,我不知道。因為每個人對此理解不同。”

“你去問這些人他們自己,他們會用訝異的眼神看你,覺得想這種事的你簡直有病,熱不都是如此嗎?你去問士大夫,士大夫會輕蔑地看你,說這是上天注定的天然分際。”

“你去問那些真正有學識有修養的夫子,他們會語重心長告訴你,那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為溫飽而工作的人是這個龐大世界的基石,因為所謂高貴的帝王將相,宰輔大臣,沒有這些人的供養,那麽連最起碼的生存能力都沒有,只會餓死。”

“但你如果去問路邊的乞丐……”張壽拖了個長音,隨即大笑了起來,“他只會氣惱地扔石頭砸你。因為對他來說,只要穿得暖,吃得飽,人生就有意義。”

直到這時候,四皇子方才若有所思地展開了眉頭,而一向沒有掉書袋習慣的張琛,更是本能地迸出了一句話:“原來這就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不,莊子這句話,不能用在這種地方。”張壽哂然一笑,這才譏誚地說,“有一個笑話,兩個窮漢難得在小攤上吃燒餅,一面吃一面用手指把掉落的芝麻都沾了吃了。後來,他們說到了一個大逆不道的話題,如果我當皇帝,那會如何?你們猜,他們怎麽說?”

“一個說,如果我當皇帝,那麽就天天吃芝麻燒餅,吃一個扔一個,絕對不撿掉下的芝麻。而另一個說,燒餅算什麽,如果我當皇帝,那麽就天天喝豆漿,喝一碗倒一碗!”

“這就是百姓眼中的皇帝。就和你們曾經想象的農人一樣。距離太遠,沒什麽好說的。除非你們也像他們那樣去過一年半載,否則,坐在這裏討論什麽意義,那是純粹想太多了”

說到這裏,張壽就彈了四皇子一個腦瓜崩,見人愣愣的,都忘記了捂住腦門,他就呵呵笑道:“所以,不要去想你解決不了的問題。天下蒼生的意義這種事,還輪不到你去想。別說現在,就是五六百年後,這個問題也一樣無解。”

因為大多數人都只是龐大的分母,都只是渺小的工蟻,都只是螺絲釘……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這種聽上去很動人的話,只能聽聽而已,當不得真!

車馬上了官道,喧鬧聲就漸多了起來。雖然運河已經封凍,但今年沒下幾場大雪,往京城的陸路交通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尤其是通州到京城的這段要道,算得上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人在車上,不但能聽到外頭的車馬嘶鳴,而且還時常遭遇堵車。

對此,幸虧車上三個人都是吃飽喝足從白家村出來,倒也不怕饑餓。然而,堵車時間長了,性急的張琛和四皇子卻不免有些不耐煩,一時頻頻掀開窗簾打探,而張壽起初倒還忍得住,可走走停停時間長了,那尿意卻是憋不住,因此到最後他也不禁打起了自己這邊的窗簾。

這一次,阿六直接策馬趕了過來,在窗口旁邊一探頭就低聲說道:“少爺,聽說是高麗使團進京了。因為使團的人來得太多,所以就把路給堵上了。”

張壽頓時無語。每逢年關,那都是各國使節紮堆的時候,但畢竟很多國家遠,不可能年年來,如今的大明也不像歷史上的大明,最初被人在朝貢貿易上占足了便宜,後來才開始緊急限制人數。當今朝廷對於使團人數有嚴格限制,你可以多派人來,但是……費用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