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四章 侃侃而談

皇帝來了!

這是在後頭飄來了很輕微的對話聲後,整個九章堂中瞬息之間彌漫開的一種氣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氣氛。畢竟,雖說皇帝的聲音他們不那麽熟,但在皇帝蒞臨九章堂的消息傳開之後,會大剌剌闖入這裏,而且還放肆說話的人,他們只能想到這麽一個。

而作為講台上的老師,哪怕背對著眾人,可張壽耳朵又沒聾,因此他也同樣覺察到了那種狼來了的氛圍——不是風聲鶴唳的狼來了,而是真正的狼來了。

他對皇帝的性格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所以並沒有在意皇帝和自稱吳大維的金發少年搭訕了點什麽,繼續自顧自地寫板書,直到聽見那句大叔你很強,他就再也忍不住了。他也不知道那小子的這句話到底是和誰學的,尤其是聽到皇帝那笑聲,他不得不警告了一句。

而警告完之後,他就轉過了身來。見坐在最後的皇帝滿臉淡然,而那金發少年則是恨不得趴在桌子上逃避他的視線,他就輕輕敲了敲講桌,試圖驅散這九章堂中驟然彌漫的某種低氣壓。不得不說,在這個君權社會,皇帝蒞臨帶來的壓力實在是很不小。

“上課時間,別走神!從點線面到三角形,是幾何分支中的第一個關卡,而全等三角形,則更是基礎中的基礎,這兩道證明題……”

皇帝見張壽仿佛沒看見自己似的繼續著講課,他不禁端詳著前頭這些學生,試圖從這些完全看不見表情的後腦勺上,分辨出此時此刻到底誰在認真聽講,誰在神遊天外。然而,這顯然是一樁高難度的不可能任務,饒是他閱人無數,卻也沒辦法達成。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旁聽張壽上課。盡管他是皇帝,但作為葛雍的學生,他兒時也沒少經受算學的洗禮,所以才會一意孤行地重開九章堂,才會任命當時資歷經驗全都不夠的張壽為國子博士,才會在《葛氏算學新編》上市之初,就弄到教材,還能親自教授三皇子。

作為一個算學基礎不錯的成年人,自學所謂的葛氏算學前幾卷難度雖說不小,但也不算大,畢竟現在這些還是相對基礎的環節,更何況,他是將其當作政務之外的休閑娛樂親子活動。可是,看書和有人系統性地講課,那種體會自然不同。

靜靜地旁聽了許久,期間還抽空觀察了一會兒旁邊那金發少年竭盡全力聽卻又完全跟不上的苦惱表情,皇帝最終又笑了。但這一次,他沒有笑出聲,而是非常耐心地等到張壽這一堂課告一段落,說出了下課兩個字,他這才站起身來。

“張學士,你這課講得不錯,但對於插班旁聽的來說,未免太不友好了。”

見學生們齊刷刷回頭,卻是一副不知道該起身行禮,還是該繼續保持坐姿的表情,張壽就淡然若定地來到皇帝面前,一揖行過禮後,這才含笑說道:“皇上所言極是,但在臣看來,與其特意照顧他的進度,還不如盡快給他找一個老師,讓他能夠看懂大明文字。”

皇帝微微一愣,隨即就啞然失笑道:“這就是你讓太子上書的理由?你覺得他看懂大明文字,又或者那些通譯在九章堂旁聽學了點算經之後,就能翻譯那些番邦算經?可朕聽說,此次這些典籍上的文字,廣州那兒的通譯,就沒人看得懂,所以才會和那封給渭南伯的信一塊送到京城來。”

“你覺得,這種在大明本來就沒人懂的文字,有大費周章挑選通譯來學習的價值?又或者說,如眼前這金發小子似的,偷偷摸摸混上船,這才從西方小國飄揚過海抵達大明……又或者說偷入大明的家夥,有特意請人來教他大明文字的價值?”

沒人懂的文字,呵呵,畢竟是拉丁文嘛,能看懂的人也不會呆在廣州,肯定被人帶在商船上當成寶貝供著……

當然也不一定,這年頭前往歐洲的船實在是太少了,因為歐洲很多國家乃至於王族貴族都是沒錢,沒錢,沒錢!騎士階層都有一堆文盲,更別提平民階層了。

在那些國家尚未從美洲掠奪大量黃金白銀之類的貴金屬之前,與金銀銅以及寶石資源豐富的東亞和東南亞諸國比起來,西方確實不是什麽富庶的代名詞,很容易讓人覺得,學習西方文字沒有什麽特別大的價值。

張壽心中吐槽,但臉上卻顯得很鄭重:“上古時代沒有水車,沒有石磨,故而刀耕火種,生存艱難,如今畝產漸高,甚至南邊能一年三熟,紡織效率也漸漸提高。從水車到石磨再到各種紡車織機,這些機械正在改變尋常人的生活。”

“那麽,如果真的能夠如我上次在經筵上演示那般,將來,鋼鐵之船能夠利用機械開動,不用劃槳,無視風向如何,一年四季都可以暢通無阻航行海上,那麽四海之內皆通途,距離的遠近也就不再是阻礙了。甚至可以如秦時鋪設軌道,用動力馬車通行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