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章 視察公學的大宗正

從國子監趕到外城公學,江都王當然不會和年輕人似的騎馬——雖然比他大的皇帝即便微服出宮,也常常喜歡騎馬招搖過市,但他生性怕冷,又愛享福,所以寧可擁裘抱著手爐舒舒服服坐在車裏。等到外間傳來隨從稟告已經抵達的聲音時,他竟是小小眯瞪了一覺。

他和徐黑逹先去了國子監,這邊雖沒親自來,卻也派人來公布了考題——至於公布考題的人是誰……那還用說嗎?當然是他剛剛在國子監裏對人說的,他那不成器的未來女婿!

一點都不覺得自己任人唯親,江都王打著呵欠踩了車蹬子下馬,卻發現那大門前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壓根不像國子監之前那學官盡出,大張旗鼓迎接自己的場景。

雖說他一向就不是計較虛禮的人,可好歹也是個郡王,這樣被人怠慢,他心裏當然也絕不會痛快。他左顧右盼,很想問一句這竟然連個看門的人也沒有嗎,終於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嶽父大人,您這麽快就來啦!”

腳下生風竄出來迎接的不是別人,正是宋舉人。見江都王似笑非笑地瞄著他,他就趕緊解釋道:“張學士正在上課呢,畢竟這公學又不僅僅只有半山堂,其他教師也正在上課。劉詹事和陸祭酒這就來了,絕不是不把您這位大宗正不放在眼裏。”

這下子,江都王頓時心氣順了。尤其是看到劉志沅和陸綰真的一塊出來時,他立時換成了一副笑臉,哪裏還看得出半點責難表情?

幾句寒暄之後,他就問起了半山堂中的考試狀況。果不其然,他就看到了陸綰臉上露出了相當微妙的表情,緊跟著,人那眼神就明顯飄忽了起來。

“太子殿下那三道考題著實出得相當精到,半山堂的那些小家夥,只怕能做出一題就很了不起了,能做出兩題的估計沒幾個,更不要說三題。”說到這,陸綰頓了一頓,旋即不無苦笑地說,“這題目若是放在九章堂,那道算經題自然不值一提,但其他兩道他們估計也難。”

“半山堂我不知道,但那道以論語中‘三年無改於父之道’為題的時文,對九章堂那些學生來說,估計很難,能寫好這篇時文的人確實可能沒幾個,但絕不至於一個都沒有。”

反駁陸綰的不是別人,正是宋舉人。他沒注意到江都王在聽到這話後饒有興致地摩挲著下巴的表情,自顧自地說:“因為陸高遠那書坊印書很多,其中就有時文集子。像三年無改於父之道這種四書題,那範文就多得很,據說他曾經為了推廣算經,將時文集子白送。”

“而九章堂的學生在公學兼職多少能掙幾個錢,如今算經課本大多有能力買,不再是之前的借用,也就是說,他們十有八九多少有幾本時文集子。就算有些人沒翻過,甚至還因為缺錢轉賣,但肯定也有人翻過,而翻過的就算大多沒記住,但說不定就有人記住了。”

陸綰見宋舉人說得煞有介事,他頓時氣樂了:“如果九章堂來考,就算是把範文囫圇背下來抄到卷子上,難不成那就算是寫好這篇時文了?你當閱卷的那幾位講讀官都是死人嗎?”

“講讀官未必是死人,可他們未必就看過如今市面上風行的那些時文集子啊!”

宋舉人卻一本正經地反駁陸綰,見人頓時啞然,他就加重了語氣說:“時文就是塊敲門磚,考上進士之後的那些官員,多半將其不知道扔哪去了,更不要說去買時文集子,時時刻刻再去揣摩那些時文大家有什麽新範文了。別說這些都不知道多少年前考中進士的講讀……”

“想當初我在廣東參加鄉試的時候,曾經鎩羽而歸的那一次,主持當年鄉試的主考官就沒看出有人抄了大半篇範文,取了某人為第七名亞元,結果最終被人揭破,那真是丟了絕大的臉,事後灰溜溜不說,還被朝廷申飭罰俸降級。人還是主考官呢!”

見陸綰那臉色真是平生僅見,江都王只覺得實在是有意思極了,明知道不該笑,卻還是最終哈哈大笑了起來:“賢婿你說得對,這些讀書人沒出仕之前勤勤懇懇磨礪制藝,出仕之後就把這敲門磚扔一邊去了……哎,端尹大人,我可不是說你!”

明明已經致仕了,這次卻被皇帝特地重新啟用,甚至還硬塞了一個詹事府詹事,劉志沅本來就覺得詭異,而此時被江都王這一聲端尹一叫,他頓時滿心別扭。

可剛剛宋舉人和江都王用這種戲謔的口氣說制藝時文是敲門磚,敲開門之後隨手就扔,他縱使部分贊同,可卻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這樣的態度,否則讓人知道他堂堂狀元卻竟然這樣鄙薄八股文……那真的要亂套了!

只不過,他確實對八股文深惡痛絕……他中狀元的時候都年過五旬了,人生最好的歲月除卻治學,就都在研究這沒用的玩意,即便最終殿試奪魁,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