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閑人不閑

盡管剛剛聲聲嚷嚷殺狗官,而後又從眾似的嚷嚷逼許澄自裁,可如今縣衙前圍觀的人們在親眼目睹朱廷芳手刃瘋狂揮劍負隅頑抗的許澄之後,情緒卻久久轉不過來。

就算滄州人都知道明威將軍朱廷芳殺伐果斷,雷厲風行,前頭已經有鮮明的例子擺在那了,可仍然沒想到人居然能做到這份上!這裏也許有不少人都喜歡去刑場圍觀殺人,見血時就歡呼雀躍,可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陡然目睹殺戮,那種沖擊卻和看斬首完全不同。

直到張壽令人去行宮押解冼雲河等人,而後縣衙之中的差役們匆匆出來,拖走了許澄那死不瞑目的屍體,又開始提著井水非常隨便地沖洗了一下路面,眼看張壽和朱廷芳先後回轉縣衙,眾人方才回過神來。

而剛剛那兩個在門口傳達縣衙大堂中審案情況的聞道義塾學生,則是在最初的震驚失神過後,一下子興奮起來。其中一個就興沖沖地說:“張博士剛剛那連番質問罵得許澄啞口無言,真是好口才,怪不得能當上國子博士!沒這麽好學問,也說不出這樣痛快淋漓的話。”

“是啊是啊,而且張博士還特意說,像徐老先生那樣的,才是真正的士大夫!”

他們兩個這一議論,其他人聽到了,也不禁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他們不像兩個書生那樣好的記性,只能記住一星半點,可無不覺得張壽剛剛那話說得很有氣勢。還有人一時興起地叫道:“怪不得人家是趙國公府的未來姑爺,那位大小姐好眼光!”

朱瑩之前出入縣衙雖說並不招搖,可縣衙之中人多嘴雜,早就有風聲傳了出來。沒人認為那位大小姐是來探望兩位兄長的,全都覺得那是追著如意郎君來的,這還是因為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朱瑩跟著張壽出了城,否則各式各樣的猜測只會更多。

可如今,不少人都在津津樂道郎才女貌,甚至有閑人還猜測起了婚期,以至於才剛悲慘死去的許澄,竟是就這樣被人刻意淡忘了。

而男裝戴著鬥笠隱在人群中的朱瑩,則是聽得眉飛色舞,心花怒放,完全忘了自己剛剛看到許澄持劍向張壽逼過去的時候,她即便早就得到阿六通風報信,知道那把劍是沒開鋒的,仍然一時緊張到呼吸摒止。

此時,她在朱宏和朱宜的護持下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從側門偷偷溜進縣衙的時候,眉眼間仍舊帶著深深的笑意。當她迎面看到滿臉嚴肅的朱二和張琛時,不禁就打趣道:“你們死板著一張臉幹嘛?大哥和阿壽一搭一档,那狗官死了,就算朝中老大人們也不能說三道四!”

“誰在乎那個許澄!”朱二有些氣急敗壞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隨即就低聲說道,“瑩瑩,你剛剛在外頭,有沒有注意那些紡工和棉農來了多少?”

朱瑩頓時樂了:“紡工也好,棉農也罷,腦門上又沒刻著字,我怎麽認得出來?不過你如果說的是曾經跟著冼雲河占了行宮的那批人,我雖沒見過,可想來應該是精壯有力的,外頭這樣身材的人倒是不少。而且我聽到不少人都在說許澄該死,冼雲河他們無辜。”

“唉,那就沒錯了!”

朱二嘆了一口氣,旁邊的張琛就接口說道:“昨天晚上葛祖師召見了我,問了我調查無地無業的結果之後,就旁敲側擊地對我說,冼雲河他們幾個恐怕難逃一死。大皇子等同於被褫奪了繼承權,之前朱老大又把那些富紳大戶敲打得夠嗆,如今許澄又被朱老大殺了……”

雖說張琛沒說完就姑且停住了,但朱瑩又不是笨蛋,沉吟片刻就若有所思的說:“說得也是,朝廷挨了狠狠一巴掌,其他人或死或倒黴,所謂亂民不殺幾個怎麽行?如果不殺的話,朝中那些老大人們還會把責任往阿壽頭上推,畢竟東西是他做出來的!”

“沒錯,我就是擔心這個!”

張琛恨恨地一拳砸在墻壁上,煩躁不安地說:“事情歸根結底,是我惹出來的,如果小先生真的饒了冼雲河那些人,卻回頭被朝中那些本來就不喜歡他的人攻譖,那我豈不是罪大惡極?而且……”

仿佛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句,他頓了一頓,這才一字一句地說:“而且,我也不覺得冼雲河他們做錯了!碰到大皇子那樣貪得無厭之人,碰到許澄那樣卑劣無恥的地方官,再加上一群在地方上一手遮天的大戶,他還能如何?”

“進京告禦狀?登聞鼓可不是一般人隨隨便便就能敲的!狗急尚且跳墻,如果是我,被逼到絕路上,什麽皇子,什麽縣太爺,我也顧不上了!”

朱二意外地瞥了一眼張琛,沒想到出身公府,一向被認定是紈絝中頭牌人物的這位秦國公長公子,竟然會同情那夥亂民——雖然其實他也覺得冼雲河那些人沒什麽錯,可他才不會不成熟到隨隨便便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