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無影腳

連日以來,長蘆縣衙門前的八字墻,都是滄州百姓最愛聚集的地方。和從前那些常常數十日也不更新,直到風吹雨打日曬之後褪色脫落的各種告示相比,如今的八字墻一日至少一更新,甚至還有官府差役或是小吏在旁邊高聲誦讀,誰都樂意過來看一看或聽一聽最新消息。

於是,一大清早長蘆縣衙門前就聚集了十幾個人——有的是附近店鋪的店主,趁著剛開張還沒客人來湊個熱鬧,有的是住在附近的百姓,早起趕來聽聽消息就打算去上工。當兩個差役終於拿了幾卷布告出來張貼時,立刻就有心急且識字的湊了上前。

眼見第一張布告貼好,不等那宣讀的差役開口,他就眯縫眼睛邊看邊讀道:“今日頭條,明威將軍將於辰正提審長蘆縣令許澄及縣衙屬官屬吏及差役若幹……”

他一下子愣住了,只覺得一股興奮油然而生。之前外頭還傳說許澄等官吏要押回京城待審,多半會雷聲大雨點小,貶官去職了事,沒想到居然會放在滄州審理!反應過來的他慌忙對身邊人說道:“太好了,朱將軍要審許澄那個狗官!”

這個消息倏忽間從裏傳到外,以至於當差役偷懶地略過了第一張已經傳遍眾人耳中的告示,開始宣讀第二張告示的時候,不少人根本沒注意聽。

“國子監張博士,將提審紡工冼雲河等八人。”

直到有人意識到這消息同樣非同小可,因此嚷嚷了開來,人們方才不禁面面相覷。之前是各家大戶,閑漢惡霸,現在居然就輪到官吏和亂民了?果然不愧是快刀斬亂麻,速度好快!

那麽,冷厲無情的明威將軍來審許澄等人,溫煦和氣的張博士來審冼雲河等人,這是不是就預示著最後的結果?

一傳十,十傳百,再加上工坊並未全部復工,大多數紡工和棉農都已經隨著消息聚集而來,圍在縣衙門前,希望能第一時間見證許澄的最終下場。不但是他們,之前遭遇重創的各家大戶,也都多少派來了人。有的是管事聽差,而有的卻是自己親臨。

比方說,蔣大少就不顧還沒養好傷的屁股,趴在馬車裏親自來了。然而,他那馬車才剛剛沿著墻根停好不多久,閉目養神的他突然就聽到外間傳來了猶如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

“打死許澄那個狗官!”

“許狗官,想當初你唆使那些差役用亂棍打走我們這些告狀人的時候,你也有今天!”

“明威將軍公正嚴明,一定會還滄州百姓一個公道!”

蔣大少幾乎是一個激靈翻身爬起,也顧不得仍然有些火辣辣的屁股,慌忙掀開窗簾就探頭望去。就只見許澄竟是坐在檻車中被送到縣衙,檻車上赫然可見不少爛菜皮爛果子,他甚至隔著老遠就聞到了一股臭雞蛋的味道,分明是一路被人砸過來的。

盡管也深恨這個沒擔待的家夥——因為如果長蘆縣令是個強項令的話,那麽,大皇子說不定早就灰溜溜地滾蛋了,他爹和他們三兄弟也不會這麽倒黴——然而,蔣大少到底還知道,作為曾經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蔣家和其他各家一個比一個慘,許澄當然不能免罪。

他不自覺地揉著臀部,想到當日那頓打就覺得恐懼,一時忍不住低聲罵道:“往日你打過多少人,今天也活該你被打回來!”

然而,話音剛落,他就只聽外間車夫低聲說道:“大少爺,你未免想得太容易了。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許澄到底是杏榜提名的進士,不管什麽罪名,都不至於要挨一頓打。”

蔣大少頓時不高興了。什麽叫刑不上大夫——他們三兄弟合起來挨了四十,他爹一個人就挨了四十,這許澄憑什麽就因為考了個進士就可以逃脫?就憑這位長蘆縣令在滄州數年間倒行逆施,挨上百八十杖是至少的!

至於殺了許澄這種事,他卻根本沒有奢望。那好歹也是七品縣令,不是那麽好殺的。戲文裏什麽八府巡按拿著尚方寶劍一路平推,殺貪官殺汙吏殺惡霸劣紳,那是唱戲,當不得真。

許澄做夢都沒想到,坐檻車之後竟然不是上京,而是被送到長蘆縣衙。昨天他確實動過自盡的念頭,然而,杜衡親自過來,擺事實講道理,讓他醒悟到貿然求死的下場之後,他就打消了這念頭。

且不說官員自盡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死成了也會連累家眷,死不成自己還要倒黴到極點,就說他在京城也不是沒有同鄉同年之類的人脈。這些人興許未必能幫他脫罪,可保他一條命應該不難吧?他又沒殺人放火,不過是貪了一點錢,何至於就要死?

既然如此,一時羞辱算什麽,捱過去就是了!

想到這裏,當許澄被人左右挾住胳膊踏入縣衙大堂的時候,自然而然就做好了忍辱負重的準備。可是,看到那熟悉的環境時,他仍然覺得心情異常低落,難過得差點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