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將死亦可從容(第2/3頁)

也正因為如此,老鹹魚和藏海如果當初就算是想要在廣東福建等地找地方種樹,就算當地官府和地方勢力沒那麽強大,不至於在你有所收獲之後來摘桃子,在這些地方要找到充足而又可靠的人手來幹活,依舊是一個不小的問題。

此時此刻,打斷了老鹹魚這番話後,張壽哂然一笑道:“你剛剛說的是發配冼雲河他們八個人去瓊州府種樹,還是把跟著他起事的幾百號人都算上了?”

葛雍眼神微動,卻沒有說話,只是好整以暇地看張壽自行發揮。

“雲河你閉嘴,人家沒問你!”老鹹魚敏銳地察覺到冼雲河似乎有話要說,先把人給喝住了,隨即就賠笑道,“剛剛張博士你不是說,只誅首惡,余皆不問嗎?既如此,讓數百號人背井離鄉,這豈不是株連太過了?將他們八個人發配萬裏之遙,不應該夠了嗎?”

瞥見冼雲河面色漲得通紅,張壽這才打量著強作鎮定的老鹹魚:“幸虧你剛剛不是說,要把那幾百號人全都發去瓊州府種樹。如果為了自己外甥,就不惜讓數百號人背井離鄉,只恤一人,不惜無辜,這種做派和大皇子有什麽兩樣?”

老鹹魚頓時大為慶幸。他其實是很想說如果那幾百人要充軍遼東,還不如去瓊州府——至少比起那天寒地凍的地方,瓊州府這種地方固然炎熱,可熱總比冷要好捱的多。

幸虧他仔細想了想張壽和葛雍剛剛的口氣,因而沒說錯話。

直到這時候,葛雍才慢吞吞地說:“畢竟是大皇子有錯在先,冼雲河等八人充軍,余下不問,如果沒有大皇子被丟進宗正寺,這倒是息事寧人的辦法。但現在恐怕不行,就如同首輔江閣老說得一樣,此次行宮被占,各方面都是有人要負責的。”

張壽見老鹹魚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他這才適時說道:“瑩瑩她大哥之前判的那五人斬刑,再加上昨日剛剛落地的兩顆腦袋,也不能抵過?”

“不能。”葛雍知道張壽這話並不僅僅是說給自己聽的,便幹脆利落地說,“京城禁錮了一個大皇子,滄州殺了兩個閑漢,接下來還要殺五個無良大戶,長蘆縣令許澄也非死不可。可與此同時,一群起事的亂民卻沒有一個人死,傳揚出去,不是縱容也是縱容。更何況……”

老太師掃了一眼依舊長跪於地,臉色卻已經恢復正常的冼雲河,這才輕聲說道:“把銳騎營那一百人剝光衣衫丟在地底石室當中囚禁,這已經做過頭了。如今官心不安也就罷了,要緊的是,拱衛京城的禁軍軍心,也會為之浮動。”

盡管剛剛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辦法,但此時此刻,老鹹魚終於心灰意冷了。

他是絕頂聰明的人,看出來張壽並不想要他那外甥的命,葛雍這樣年紀一大把早已不管事的元老太師,也對殺人沒什麽興趣,可如今的情勢,卻不是他們師生二人能決定的。

那其他七個人姑且不提,冼雲河恐怕非死不可!誰讓這個該死的小子親手策劃了挾持大皇子,而後又帶人占了行宮,剝了禁軍的衣衫,奪了他們的武器……他要是早點知道,阻止這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小子就好了!

“多謝葛太師能打開天窗說亮話,讓我回頭能死個明白,也多謝張博士能替我說話。我早就自忖必死,就怕我一死卻牽連更多的人,如今若是只要死我一個,就能保其他那麽多人活命,我已經知足了。”

冼雲河非常坦然地俯身下拜,隨即低聲說道:“我出生之後,原本小康的家裏早已經每況愈下,雖說我讀過書,但既沒有科舉出仕的錢,也沒有那份才能,少年時又不顧母親反對跟著舅舅出海,後來才迫於母命不得不留在滄州謀生。”

“但定下的親事在母親死後就被人悔婚,我也無心成家,就連做事也不過是僅僅為了混口飯吃,一直都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每天不知為何而生,更不知道將來為何而死。”

“而這次被大皇子和那些大戶燒掉房子逼到絕路上的時候,雖然死裏逃生,可我卻平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應該做點什麽……所以他來安慰我的時候,我裝作一時失意,把他給騙走了。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天是為了自己而活,但這一次,我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大家。”

“我用盡了自己的所有能耐,想盡了所有可能的辦法,只想做成這件事,沒有想過太多後果。因為在開始做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多半會沒命。所以,無論下場如何,那是我咎由自取,怪不了別人。但是,如果連累了別人,我就算死也心中不安。”

老鹹魚已經情不自禁地轉過身去,不想讓人看見自己兩眼通紅,淚流滿面的樣子。而葛雍活了大半輩子,早已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冼雲河甚至不能算是求仁得仁中的佼佼者。但即便如此,這樣坦然等死的態度,他依舊不禁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