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鯰魚

對於國子監六堂的監生來說,時隔數月再次迎來皇帝親臨國子監,甚至還有人有幸面見天顏,這確實是一件鼓舞人心的大事。然而,皇帝是為半山堂分堂試舞弊的傳聞來的,這又不免讓不少自詡優秀的學生心情不忿。

可當進入明倫堂的監生們聽到皇帝說出的第一句話時,卻無不為之嚇了一跳。

“國子監半山堂監生朱佑寧、吳吉,構陷同窗,不思上進,品行不斷,今逐出國子監,十年之內禁入科場,終生不得蔭補。”

十年內禁入科場,對於半山堂的監生們來說,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能下科場去博取功名的,這時候不說在率性堂,至不濟也是廣業堂中一員。然而,終生不得蔭補,這卻絕對稱得上是要人命的。因為那就意味著如今父祖在時還能庇護你,父祖不在你就是草民一個!

想到自己只有朱佑寧一個孫子,朱恒登時面色慘白。而吳太仆卻如釋重負——反正他不止一個兒子,以他的官職和功績,也不足以讓所有兒子一一得到蔭補,再說了,惹出這樣的事情,他連把那個該死的兒子趕出家門的心思都有,還管得了吳四郎死活?

可明倫堂中的其他各堂監生們卻無不對皇帝的鐵腕噤若寒蟬——這還是官宦之家出身的監生,說逐出就逐出,說禁入科場就禁入科場,說不得蔭補就不得蔭補,這要是他們,那不是就意味著就此完蛋了?

於是乎,當皇帝說將重新修繕六堂,但與此同時,復國初時舊制,齋長不再是管轄一堂數百人,而是仿效宋時,三十人分齋,然後遴選文學出眾的新進士作為學正督導講學,內庫出資,每齋至少保證房屋五間,號舍五間時,一時歡聲雷動,別說異議了,竟是人人贊同!

一來從前六堂就已經漸漸坐不下那麽多學生,所謂的大課已經漸漸流於形式,不少國子博士壓根就不思講課,更不要說管束監生,於是上下散漫學風平平,還不如半山堂和九章堂。

至於二來……如果朝廷真的能撥下那麽多房屋,給足大家各種補貼,那監生兩個字,也就不像從前那樣只有面上光鮮,而是能帶上真正的金字……日後興許會變成金字招牌!

眾多監生歡呼雀躍,隨後又在周祭酒和羅司業的大聲呼喝提醒下,漸漸安靜了下來,可不多時,在有人帶頭大喝了一聲皇上英明之後,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再次從明倫堂內卷到明倫堂外,雖說三四千人遠遠談不上聚齊,也就是總共一千余人的光景,但聲勢卻很大。

以至於原本還震驚於吳四郎和朱佑寧被逐出國子監的半山堂監生們,那聲音也好,動作也好,全都慢了不止一拍,好一會兒方才慌慌張張加入了齊聲頌聖的行列。

雖說晚了一點,但是,他們和完全在發懵的張壽相比,還是顯得非常機敏。張壽一直到發現襄陽伯張瓊那破鑼似的聲音簡直能掀翻屋頂,學官們一個比一個嚷嚷得賣力,乃至於周祭酒和羅司業也猶猶豫豫加入其中,他這才跟著叫了兩聲。

不得不說,對於頌聖這種事,他很不習慣……非常不習慣。他心裏知道,這不是因為朝會參加得少,而是因為山呼海嘯似的情景經歷過幾次之後,他非常不喜歡這種被裹挾的氛圍。

而身處被人稱頌中心的皇帝,卻也並不覺得高興,他甚至微微皺了皺眉,隨即才在眾人呼喝不見停止之後,擡手示意眾人住口。

等到那皇上英明的聲音終於告一段落,他才淡淡地說:“然則,宋時的國子監雖說完備,但他們的科舉卻不如我朝一層一層,從秀才、舉人到進士遴選上來。而雖說在國子監上投入無數,到了南宋時,國子監學生卻被權相拿來當作彼此攻譖的工具,甚至影響到了用兵。”

“學生就是學生,除非真的投筆從戎,放棄學業,否則,就不要卷入朝政,卷入黨爭!監生議政,太祖嚴禁,朕如今也重申此令。但有朝臣勾連監生,妄議國事的,決不輕饒!”

是朝臣中勾連監生的人決不輕饒,而不是議政的監生決不輕饒,這其中的差別,正噤若寒蟬的監生們也許還暫時體會不出來,張壽卻是品出了幾分滋味。

皇帝的話卻還在繼續:“朕知道,國子監中不少監生都出自寒素,你們的父母族人為了供養你們而不遺余力,但十年寒窗苦讀,有多少人又真的知道民生多艱?所以,此前陸卿勇於承擔責任,請辭兵部尚書,卻提出想建公學時,朕心中嘉許。”

“除卻縣學、州學、府學、國子監之外,因為太祖提倡,鄉間有社學,豪族有族學,各地大儒也能靠著富紳資助,各立私學,書院,但你們自己看一看周圍平民,又有多少人能識字?所以,從今往後,監生擇優發糧米以及四季衣料,但食糧米得衣料者,須有教化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