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不如辭京去?

百十年來除卻太祖年間,國子監提供給監生和學官們的號舍素來僧多粥少,因此如今的周祭酒和羅司業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就學會了禍水東引,把號舍分配的事情全都甩給了繩愆廳的徐黑逹。這位對張壽之前要號舍都尚且深惡痛絕,更不要說對普通監生。

因此,但凡只要稍有條件,無論學官還是監生,全都不樂意住在國子監。誰樂意一面要忍受逼仄的環境,一面還要忍受徐黑逹仿佛無處不在的眼睛?

謝萬權也是如此。從前他身為國子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齋長,還是率性堂的齋長,師出名門,風光無限,自從被特貢到國子監讀書之後,更是交遊廣闊,所以也不耐煩住在國子監。雖說在外賃房子的開銷大了些,但他家境殷實,不少同鄉商人也不吝贊助,所以日子還過得。

可自從去融水村鬧了一場,他就有些走了背運。先是裝病躲事,而後裝病成了真病,兩個多月後復出,齋長位子也丟了。而眼看他勢頭不妙,當初那些慷慨資助的商人也就閉門不見,而最讓他惶恐的是,一貫對他不錯的師兄唐銘竟然也據說離京周遊去了。

謝萬權當然知道唐銘恨他什麽——因為去融水村找茬的事,是他從某位大佬那兒聽到的風聲,於是自告奮勇之後拖上的唐銘。而當日也是因為他在張家面對張壽時言語失當而露怯,更是被幾道算學題給難到醜態畢露,所以唐銘方才那麽輕易就露出敗相。

至於後來葛太師從天而降之後,他們退走時的狼狽,那就都已經不用說了。唐銘雖說身為解元卻因病錯過了上科會試,明年卻一定會參加會試的,不離京避避風頭,順便想辦法提升一下文名才名,難道還留在京城當笑話嗎?

所以,昨天謝萬權想要出面在楊一鳴和張壽中間做個轉圜,努力消弭自己曾經的愚蠢而造成的不良影響,然後再徐徐謀劃未來。可這個本來應該很妥當的計劃卻被剛愎自用的楊一鳴全盤攪亂之後,他才會在失望到幾乎絕望的情況下,做出了那樣一個膽大包天的決定。

謝萬權能夠預見自己面對的非議和冷遇,甚至打壓,所以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就默默地收拾行李,準備回鄉——他甚至連回鄉之後該做什麽都計劃好了。先去拜見老師,然後對其誠懇認錯,反省自己在京城這三年來的自以為是,然後就好好沉下心讀書做學問。

他也可以學習一下張壽,在鄉間結廬,教幾個農家子,然後在空閑時間好好分辨一下禾稼,省得下次再被類似張壽這樣的人罵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唯一堪憂的是,他家裏雖說還算殷實,在當地算是有名的地主,可如果辛辛苦苦供他讀書求學十幾年,花費錢財無數,最終卻是這樣一個結果,父親母親一定會很失望。而其他各房叔伯兄弟,一定也會群起而攻,到了那時候,父親的族長之位只怕會坐不穩。

想著想著,已經親自收拾好最後一個書箱的謝萬權,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三年的這座宅子。雖說這只是國子監附近的一個小院,但在京城這種地方,每年花費的錢足夠小地方中等之家過一年不止。

因此,看了又看的他忍不住突發感慨:“算一算,這些年我還真是用了家裏很多錢。”

旁邊的書童滿臉不甘心地開口說道:“公子,我們真的要這樣回去嗎?那楊博士出口傷人,辱您人品,就為了和這樣一個人反目,您就斷送前程,這也太過分了!京城還有那麽多大人物,您就不登門去求一求他們嗎?”

“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做過的錯事別人更是忘不了。”謝萬權呵呵一笑,嘆了一口氣,卻在心裏對自己說,要不是當初春風得意就忘形,也許他如今還太太平平地呆在國子監率性堂當他的齋長——當然,有楊一鳴這樣的老師,他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拱出去和張壽爭鬥。

就在那書童還想再努力勸一勸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公子,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發現外頭那長隨聲音焦急,甚至還能聽出幾分氣急敗壞,謝萬權心裏咯噔一下,暗想難道自己離開京城的這種態度還不夠,別人還不肯放過自己?就在他心頭又是後悔,又是淒涼之際,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笑聲。

“我們是登門找人的,又不是登門尋釁的,怎麽就不好了?”

隨著這聲音,謝萬權發現外頭自己那長隨的聲音戛然而止,足足過了好一會兒,那長隨方才小心翼翼,結結巴巴地說:“公……公子,有客……客人來了。是……是……”

謝萬權終於忍不住了,幹脆大步走上前去拉開了門。可當他看清楚外頭院子裏站著的兩個人,他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