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郎舅(上)

猜中了開頭,卻沒有料到結果。

對於張壽來說,這句話可以完美詮釋他那復雜的心情。在最初進國子監那段高調的日子之後,他這幾個月一直都相對低調,只希望潤物細無聲地管好自己那兩個截然不同的班。今天驟然高調,也只不過是為了充分掀起風波,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可這樣一件事,竟然是以率性堂前齋長謝萬權忿然聲稱要退出率性堂,同時國子博士楊一鳴則是直接氣暈了過去為結局,他就貨真價實地頭疼了。

而且,也許是因為謝萬權的教訓過於深刻,在楊一鳴昏倒後,竟是沒人上前幫忙攙扶,以至於他只能求助自己的準大舅哥,最終和朱廷芳合力把楊一鳴擡上了馬車,然後火速送去醫館,因為他擔心去叫大夫往來這段時間,人會不會氣得突發心腦血管急病而猝死。

盡管發現率性堂監生們對於楊一鳴竟有些避如蛇蠍,但張壽哪肯自己一個人獨自承受風險,少不得讓謝萬權認了五六個率性堂的監生——當然,包括之前躲事不做聲的現任齋長,令他們隨同一塊去醫館,繼而又高聲吩咐了陸三郎和朱二去博士廳通知其他學官。

於是,等到最終整件事情告一段落,卻也已經是月上樹梢時分的事了。

得知了事情原委始末的周祭酒無可奈何帶著羅司業親自過來了一趟,又用自己的車將楊一鳴送回了其在國子監附近的一處宅院,眼看羅司業對著那個請過來陪夜以備不時之需的大夫千叮嚀萬囑咐,他卻是叫上張壽出了院子。

“楊博士家人子女全都不在京城,幸好今天你不計前嫌,把他送到了醫館,否則他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對於楊一鳴這麽個年紀大官職不大,凡事還特別喜歡如同年輕人一樣爭先的下屬,周祭酒當然不喜歡。然而,太過特立獨行的張壽,他也同樣敬而遠之。

可今天這件事,他從頭到尾了解下來,雖說覺得朱瑩在和楊一鳴理論的時候,恐怕確實虛揮馬鞭做了點威嚇動作,但究其根本,確實是率先挑釁的楊一鳴自作自受!

“也談不上不計前嫌,楊博士畢竟是年長者,我雖說不齒他胡攪蠻纏,卻也不能就看著他這麽倒在地無人理會。但是,若非大司成你帶人及時趕到,我本來只打算把他送到醫館代付診金,然後把他留給他那些學生照顧,我立刻就走的。”

張壽頓了一頓,這才若無其事地說:“畢竟,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你能做到這份上,確實是已經仁至義盡了。今天那些事情,我和羅司業也商量了一下,其余博士也紛紛表示,楊博士這樣子,實在是不適合再管率性堂了。他這病如果一時半會好不了,就因病致休。如果能好,我就奏請皇上,放他外任去踏踏實實做一任學官好了。”

“大司成和少司成費心了。”張壽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卻是絕口不發表自己的看法。

哪怕他知道,所謂的外任學官,其實絕非什麽好差事——那又不是號稱提學大宗師的提學道和督學禦史!外任學官,縣學訓導才九品,府學教授才正八品,待遇更是和國子博士相差甚遠。對於這絕對稱得上是左遷的措置,他心裏也只想說一句話。

不作不會死……活該!

當張壽走出楊家大門的時候,卻只見對面墻根底下停著自家那熟悉的馬車,可他分明記得,自己今天出來時是騎馬,而不是坐車去的國子監。等他到了近前,卻發現坐在車夫座位上的不是別人,竟是朱廷芳!

“大公子,你這是……”

“我家祖母和爹娘都不放心,讓我來接你。”不等張壽道謝,他就又補充了兩句,“當然最重要的是,瑩瑩坐立不安,如果我不來,她就會在這等著。所以我只能親自來跑這一趟。還有,既然我們兩家已經定下了婚書,你這稱呼也改改,可以隨瑩瑩叫我一聲大哥。”

似乎是看到張壽那錯愕的面孔,他就若無其事地說:“當然,二弟那家夥你可以不管他,直呼其名就好。”

直到這一刻,張壽方才覺得,一貫舉止完美的朱家大公子,有了一點鮮活的氣息。他想了想,快步走上前去,卻沒有進車廂,而是直接示意朱廷芳過去一些,自己與其並排在車夫的位置上坐了,笑著說道:“反正夜深了,也沒人看見,我們就這樣回去吧!”

自打第一次見到張壽,朱廷芳就明白了朱瑩當初一見傾心的理由——那丫頭從小就喜歡長得好看的人,最初那個本分老實的奶娘被還是嬰兒的她嫌棄,於是才換成了豐腴漂亮的趙媽媽,結果,等朱瑩長大之後,趙媽媽不安分,朱瑩漸漸討厭她的性格,人就被送了走。

朱瑩身邊的兩個大丫頭湛金和流銀都是百裏挑一的美貌,為此還被外頭人背地裏嗤笑,可朱瑩卻始終理直氣壯——她自己已經夠漂亮了,用不著那些相貌平庸的侍女作為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