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鹵煮和高薪

忽悠一群貴介子弟重新變身好學生回國子監去上課,讓他們給即將新官上任的自己搖旗呐喊,充當一下背景板,張壽起初就覺得沒什麽難度。更何況,他都得到了國子博士這樣一個不錯的美官,照理說其他人也會有相應的賞賜,眾人當然樂意回去露個臉。

等到濃煙散去,陸三郎那座仍舊留著濃濃煙味,而且四壁全都被煙熏黑的竹屋算是沒法住人了,他便沒好氣地說:“陸三郎跟我來,今夜水波不興館暫時借給你住。至於之前你住的屋子,明天給我重新整修!你要當齋長,凡事便以身作則,給我把那道雞兔同籠抄一百遍!”

這題目我閉上眼睛都會做,憑什麽要抄!

陸三郎頓時大為委屈,尤其不忿的是,張琛卻逃過了懲罰。然而,等到張壽把他提溜到了水波不興館,眼見阿六直接把他那些隨從給隔在了門外,自詡有智慧的他立時心中一動,等門關上便小聲試探道:“小先生有話對我說?”

張壽沉默片刻,直接把當初太夫人教訓朱二時,說陸尚書乃是攻擊趙國公父子後台的那番話原封不動復述了一遍。下一刻,他就只見一貫嬉皮笑臉,韌性十足的陸三郎突然變成了泥雕木塑。雖然這時候他能想出一千種一萬種安慰人的辦法,但他最終還是沒有開這個口。

陸三郎不是得天獨厚的張琛,他相信一直被人戲稱為豬頭的小胖子有自己的處世哲學。

“呵,呵呵呵呵……”陸三郎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睛裏都出現了淚花,“我就說呢,老爹他憑什麽相信我能把朱瑩追到手,原來是因為他就想要我去扮演那麽個豬頭!我還以為我騙過了他,鬧來鬧去,最後被騙的是我自個!”

最後幾個字,陸三郎幾乎是低聲嘶吼出來的。那種不敢放聲的痛楚,讓小胖子本來就紅了眼圈更紅了,眼淚奪眶而出。他幾乎下意識地蹲了下來,低頭不想讓張壽看到自己的醜態。直到他感覺到一只手在自己的頭頂摩挲了幾下。

“知道我那時候怎麽對朱二說的嗎?我說,陸三郎沒了他爹,還是個算學天才,他甚至還秘密經營了書坊等各種產業,可二少爺你呢?”

張壽收回了手,心想這個有智慧的小胖子,圓滾滾腦袋摸起來的手感還挺好的。

見陸三郎使勁擦了擦眼睛,隨即不聲不響站起來,他就笑呵呵地說:“現在,你還想當這個齋長嗎?”

“當然!”陸三郎發狠似的重重哼了一聲,隨即一字一句地說,“等回了京城,我就搬到國子監號舍去住!”

“國子監號舍?那可是逼仄得像是鴿子籠,你確定能住?”

“我掏錢整修還不行嗎?”陸三郎一臉老子就是有錢人的派頭。

“這翠筠間我能整修,這國子監號舍我當然也能整修!張琛他們我一個個去說,小先生你放心好了,我一個人住號舍怎麽行……當然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苦頭不能我一個人吃。他們還敢笑我是豬頭?哼,當初要不是我放消息,張琛他們也不會跑到這來求學……呃!”

陸三郎猛然打住,一副說漏嘴的尷尬樣子。而張壽早就猜到當初那貴介子弟紛至沓來的情景,除了朱瑩推波助瀾,陸三郎肯定也沒少上躥下跳,此時便只是呵呵一笑,隨即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句話。

“很好,抄兩百遍!”

見陸三郎瞬間哭喪了臉,張壽就徑直往外走去,等到了門邊上,他卻頭也不回地說:“對了,張琛沒事就喜歡叫你陸三胖,其他人也都是亂叫一氣,我都一直忘了問,你大名叫什麽?”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可張壽等了片刻,卻是難言的沉寂。他有些費解地轉過身,卻只見陸三郎竟是比剛剛得知父親耍了自己時還要更加悲憤。

“小先生你能不問嗎?就是因為那名字不好聽,我才特意造出聲勢,由著人叫我陸三,甚至陸三胖。”

見張壽有些迷惑地盯著自己,陸三郎頓時哭喪了臉:“我知道了,反正回頭到了國子監,遲早人盡皆知,我爹當年聽說我生了,隨口起了個名,叫陸築。什麽陸築,叫得快了就變成了鹵煮,拗口難聽,這都是什麽名!”

陸築、鹵煮、樓主、留住……

其實這名字只不過兩個字都是第四聲,說不上難聽。都怪陸三郎一個勁地說鹵煮,他這聯想實在是不少……

為了師道尊嚴,張壽不得不死板著一張臉,微微一點頭就轉身離去,只是在打起簾子的時候,他那笑容簡直是掩都掩不住,尤其是當門簾落下,聽到身後傳來了陸三郎那低低自言自語的聲音時更是如此。

“小先生聽了我這名字居然什麽都沒說?真厚道!”

眼見燈籠在阿六手上,厚道的張壽為了不讓陸三郎那些隨從看出端倪,只能趕緊繼續繃著一張臉,直到從熊貓影壁的那條大路離開時,他才忍不住嘴角翹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