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0章 吾來擔之(第4/6頁)

說完呂坤向林延潮長長一揖。

林延潮不僅想起當年自己在歸德為官之事,種種之事湧上心頭。

他眼眶微濕,然後還以一揖:“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此乃本分之事,居士言重了。”

呂坤點了點頭,然後告辭離去。

萬歷二十四年的夏秋之交,天子向各地派出的礦監稅使可謂荼毒四方,宇內已無尺寸凈地。

其中淮徐之陳增尤其惡劣。太監陳增有一參隨叫程守訓,徽州人,首建礦稅之議。

陳增為感激他出了這主意,認為侄婿。程守訓也覺得自己了不起,不願與其他參隨為伍自立門戶。他以納銀助大工的明目,被天子特授直武英殿中書舍人。

程守訓隨陳增之地方後,愈益驕恣。當時山東益都知縣吳宗堯,彈劾陳增貪橫,朝廷不聞。於是程守訓反攻訐吳宗堯貪汙數萬白銀,並寄於徽商吳朝俸家。天子聞奏後下旨命嚴查。

這吳宗堯也是徽州人,與吳朝俸同宗也。自此不少徽商先後被程守訓指為吳宗堯寄贓之家,若不出一筆重賂則不得釋。程守訓有了旨意,對外偽稱勘究江淮不法大戶,及私藏珍寶之家,允許鄉人告密問罪。但凡衣食稍溫厚者,無不嚴刑拷詐,甚至連婦人小孩都不放過。

陳增名下僅程守訓一人即從民間收刮白銀幾十萬兩。

蘇州織造太監孫隆,乃陳矩同歲同鄉,天子下旨由他兼任蘇,松,常,鎮四地稅監。自和林延潮一起告發張鯨後,孫隆為蘇州織造多年,期間一直收斂不敢妄為,與民間一直相安無事,甚至多次奏請朝廷寬免織造之費。

但天子令其為稅監以來多次責令其催征,孫隆不得不在吳中遍設關卡,無論行商坐賈一切征稅,激起近萬市民圍攻織造衙門,孫隆被迫翻墻躲避。

太監陳奉以興國州礦洞丹砂之名出鎮湖廣,兼管錢廠之事。

陳奉每到一地,地皮無賴爭相賄賂。陳奉無不收為爪牙,編為衙門吏員替他收刮地方。

陳奉初到荊州,就已激起民憤,於是收斂不敢胡來,但後來聖旨一到將反抗他兩位舉人,以及為首百姓盡數抓拿,陳奉轉而氣焰囂張。

湖廣各地陳奉無不派以稅使,連人口不到數百的小鎮也不放過。稅使每到一地,開列地方富戶名單交給陳奉。陳奉依序索拿,但凡有不給者即行抄沒。

陳奉所經之處,沿街店鋪不敢開門,否則必予索錢。地方官員稍有異議,即被陳奉冠以阻擾稅使之名。

襄陽知府李商耕、黃州知府趙文煒、荊州推官華鈺、荊門知州高則巽、黃州經歷車任重皆以煽亂之罪上奏,天子下令將這些官員盡數抓拿下獄。

其余礦監稅使更勝於陳增,陳奉者不勝枚舉。

林延潮聞之也是感慨良多,礦稅再不好,但也比後來的征三餉好,但這話他不能說,說了就被噴了,至於提議征三餉則不會被噴。

朝廷其實可以徐徐圖之的,比如張居正的清丈田畝即是在規則範圍之內,但是……但是天子與文官集團決裂之後就變成了礦稅。

明朝就是由無數沙石對壘起那座很高很高的山,但現在已是山石四面崩落,留著這煌煌帝國的時間已是不多了。

入了秋後因礦監稅使,各地民怨沸騰,醞釀激變。

連一向不評論政事的新民報也是開始說事。

報上記載,宋仁宗百事不會,只會做官家,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

言下之意,眾所周知。

民間地方官員不斷上疏,朝廷諸公也知礦監稅使激起民怨極大,連連上諫天子。

京畿附近也是人心惶惶,稍有身家的百姓整日提心吊膽,一夜之間,京師治安極差,光天化日之下,百姓上街被搶,劫匪大呼一聲我乃皇差,百姓目送竟無一人聲張,氣象衰微人心渙散,竟至於此。

紫禁城城頭烏雲密布。

文淵閣內,只余三位輔臣。

新入閣得陳於陛病了,病得很重。他向天子上疏懇請撤回礦監稅使石沉大海,於是被氣病了,從此閉門不出,不肯上朝。

內閣又回到了趙,張,沈三個臭皮匠挑大梁的局面。

而三人也不過好,陳於陛上書死爭,他們也曾爭過,但又回閣辦事。

畢竟這四面漏風的大屋子還需他們裱糊裱糊,讓一大屋子的人繼續住下去。

閣內趙志臯面對各地督撫一封又一封奏章,身為首輔的他再也無法‘世人皆醒我獨醉’。

張位與孫丕揚這邊於人事上勾心鬥角,那邊因朝鮮之事著急得掉頭發,襲李文忠爵的淮揚侯之子李宗城宣慰朝鮮,冊封倭酋豐臣秀吉,卻遲遲不解決冊封之事。

這時豐臣秀吉解決了繼承人問題後,開始指責明朝在封貢協議上反復,認為當初城下之盟於己不利,打算重新談判,否則不接受冊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