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0章 吾來擔之(第3/6頁)

雜役捧上茶後,二人於堂上相對而坐。

與大儒說話,常要兜一陣圈子。

二人寒暄一陣,呂坤道:“敢問大宗伯,匾額上的精一二字,可是事功之道?”

林延潮笑道:“慚愧。”

“夫子之道在於忠恕,學功先生之道一以貫之否?”

這一以貫之出自論語,孔子對曾子說,吾道一以貫之。曾子點點頭明白了,旁人問他夫子之道是什麽?曾子說是忠恕。

說得很玄乎,但一以貫之說白了就是邏輯自洽。說一句話邏輯自洽不難,難的是說了一本書的話都能自洽,沒有前後矛盾的地方。

林延潮笑道:“在下淺見,盡心為人為忠,推己及人為恕,忠恕是二以貫之,夫子之道只有一個‘仁’字。而忠恕次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再次之!”

“有道理,那事功之道呢?”

林延潮道:“事功之學在於一個行字,而精一次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再次之。”

呂坤點點頭道:“此乃空谷足音,難怪天下雲朱子,唯大宗伯最近夫子!”

林延潮道:“居士謬贊了。”

呂坤道:“夫子之道,小至修身,齊家,大至治國,平天下,皆可一以貫之。大宗伯於修齊治平早已成竹在胸,何不持之擔此天下?”

這話不是自己與鄒元標說得嗎?

林延潮端起茶盅呡了一口笑道:“先生是為太冢宰而來?”

呂坤坦然道:“是也不是,呂某不僅是為大冢宰,也是為萬民而來!”

林延潮收斂笑容道:“不知大冢宰要林某做什麽?”

呂坤有些訝異林延潮說話如此‘直接’,但他則道:“張江陵在時強壓百官,鉗制言路,張江陵歸政後,朝廷持清議官員方能執政,前有宋大冢宰,沈大宗伯,繼有王山陰相公,孫大冢宰,卻先後因不合政府而去,而今則屬孫大冢宰擔之!”

林延潮啞然失笑。

呂坤道:“不知在下所言有何處令大宗伯發笑?”

林延潮道:“有些話我早與鄒爾瞻說得很清楚了,先生不必再老話重提了。”

呂坤微微笑道:“大宗伯真的知道孫太冢宰要得是什麽嗎?”

林延潮道:“我與孫大冢宰相交不深,不敢勞動他的大駕,再說這宰相之事,林某早可為之,之所以不願為之的原因,非大冢宰可以辦到。居士,真是難為你跑這一趟了。”

呂坤見此道:“大宗伯切勿太早下斷言,大冢宰只望大宗伯辦一件事就好,就算力有未逮,也不強求。”

“林某從不答允替旁人為辦不到的事。”

“譬如為故相張江陵平反之事?”

見呂坤反問,林延潮放下茶盅道:“孫大冢宰為當今吏部尚書,清流之領袖,但即便如此也需林某幫忙一二,可見其事不小。林某現在已大概知道先生為太冢宰所求何事?請恕林某不能幫這個忙,也不會以此換太冢宰支持林某入閣。”

但見呂坤離椅起身,正色道:“難道在大宗伯眼底為故相張江陵恢復名位之事,更重於廢除礦監稅使?大冢宰眼睜睜看著百姓受苦,可謂憂心如焚,還請大宗伯為百姓三思啊!”

呂坤泫然流涕,極為誠懇。

“百姓?”

林延潮道:“百姓這二字倒是常常聽人提起,卻從未看見。礦監稅使公然魚肉之,而官員呢?口口聲聲將他放在嘴邊,但不過有用之時拿來用一把,無用之時就丟在一旁。更有甚者連礦監稅使還不如。”

“聖意失望至此,非一日之寒!”

呂坤聞言也是長嘆,他知道林延潮所言極是。

不說橫行霸道的礦監稅使,就是官場在張居正歸政後也是一日糜爛甚是一日。

“吏治人心,敗壞至如此,早已成積重難返之勢。呂某想起此行前,太冢宰與我有言,順勢者逸,逆勢者勞,我輩盡力以安然知天命即可,不必強為。”

林延潮聞此對孫丕揚,呂坤心底生出敬意。

若說張居正是以天下為己任,那麽孫丕揚,呂坤就是明知不可為之。

林延潮道:“請居士轉告大冢宰,若我入閣,五年之內可廢礦監稅使!”

“五年?”這顯然不是呂坤期望的答案。

林延潮笑了笑道:“當然若是大冢宰還有更好的人選,那麽林某願助其成。”

林延潮當然知道,孫丕揚,呂坤他們沒有比自己更好的人選。不論怎麽說,呂坤也算在林延潮這有一個準話。

呂坤向林延潮道:“當年大宗伯知歸德時,常言過一句‘功成不必在我’,此言至今在呂某家鄉仍是膾炙人口。”

“當年歸德受災,三十萬百姓嗷嗷待哺,大宗伯知三年,民已得食,百姓能安,林公堤歷歷在目,於大宗伯之恩德家鄉百姓至今猶然思之。在呂某心底,何言功成不必在我,大宗伯當仁不讓擔此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