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9章 開海(第2/3頁)

林延潮繼續道:“晚生在朝多年說來慚愧,見識也並非如何高明,難與當場諸公相提並論。唯一可以稱道就是平日陪坐末席,竊得耳聞諸公議論,也算在高與勢二字上倒是可以講一講。”

眾人這才恍然,林延潮是謙讓了半天,原來是這個意思。

就是所謂與貴者言,依於勢;與富者言,依於高。

這個勢就是天下大勢,貴者就是大官,甚至天子,高高在上,但他們也並非什麽不怕,他們擔心的就是時勢的變化,害怕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害怕皇帝輪流坐,明天到我家。

所以平日他們談論就是天下大勢。

而這個高字,孟子當年有雲,位卑而言高,罪也。這話的意思是,身份卑微的人妄議朝堂上大事,這是大罪啊。

所以有錢人多是商人,他們最擔心是什麽,那就是朝廷政策的變動。

但是勢與高不是亂說,大多人都想當諸葛亮,未出茅廬知天下三分,但是除了諸葛亮,一個普通書生若碰到一名官員或者是商人,就張口與人家分析天下大勢,朝堂高層如何如何,對方面上呵呵,心底會問你一句你媽貴姓。

但是林延潮是天子講官,帷幄近臣出身,又是首輔的學生,對於揣摩天子,內閣的心思是明了。而且身居高位多年,就算什麽見識也沒有。但廷議參加了那麽多,即便是坐在末席,但整日在那邊旁聽,對於天下大勢,朝廷未來的政策比起常人而言還是略知一二的。

這句話是明面上的,但潛台詞是你們要想升官就要順勢而為,要順勢而為就要聽我說。

林延潮拱手道:“在老先生,晚生就班門弄斧,鬥膽言之。當年張江陵故去,其余黨多被追問,故而朝堂上也沒有人敢稍提變法之事,但現在已時過境遷。眼下朝廷最憂心的,一在於東北,西北的邊事,二在於今年的大旱。先說邊事,西北遼東屢屢用兵,還有播州的楊應龍,獨霸一方,屢次犯邊,天子已是隱忍他許久,但可以料想將來遲早是有一戰,無論哪裏戰事一起,沒有幾百萬兩銀子是打不住的。”

“其二就是大旱,各位在浙江這樣的魚米之鄉,可能有所不知。今年江北,西北各省大旱蝗災已是十分嚴峻,朝廷雖要備荒,但辦法卻是不多,我離京時朝廷還未拿出一個主意來,但料想不久就會有條文到各省。此事乃當務之急,現在各省都有小的民變,再不賑濟就會有大的民亂,那就是動搖國本的事。”

“所以說到這裏,諸位也看出來了,無論是邊事還是內旱,這兩件事歸根到底也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國庫空虛,朝廷缺錢。朝廷稅賦眼下所仰仗的,一是兩淮的鹽稅,二就是各省的農稅。兩淮的鹽稅今年是收不上來了,雖說明年會有變動,但也是遠水解不了近火。至於農稅,眼下多省的田賦收不收上來還是兩說,至於各地賑濟又要多少銀子誰也說不上來。可想而知,天子為錢定是發愁。”

其實林延潮話沒說完,再算上歷史上的寧夏之役,以及即將的援朝戰爭,所以將來財政的窘境是可以將天子逼瘋了。

眾人就算都不明白,但也知道天子‘貪財好貨’的名聲不是白喊的。

林延潮道:“所以朝廷缺錢就是將來大勢,而大勢的變動,必然左右朝堂上的政局,因此將來十年,朝廷上下必會為了開源節流更大傷腦筋。那麽對於我們官員而言,必須順勢而為,能為朝廷開源節流,就是我等的進身之階。”

眾人想了想,沒錯,林延潮所言並非如何高深莫測,很多都是他們知道的,但最後的結論卻是大家平日忽略的。

“但如何開源節流?若真能開源節流,兩淮鹽政不會已經糜爛了十幾年。張江陵行新政,還被抄了家。”王士昌出聲問道。

王士琦道:“那麽部堂大人的意思,還是要開海?”

林延潮點點頭:“月港的關稅萬歷三年時一年六千兩,而到了萬歷十一年時已激增至兩萬兩,明年聽說可至三萬兩,但即便如此出海的船引仍是一票難求。現在月港卻已被稱作聖上的南庫,若是多十倍如何?眼下我們所缺的,不過是既開海,又能維持封貢的辦法而已。”

“當年張蒲州主持俺答封貢,以後朝廷北境有了幾十年的太平,最後張蒲州也官至宰相,而今若是能開海禁,可以造福於家鄉百姓,他日也能青史留名。所以晚生此來就是請教老先生的高策了。”

王宗沐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時候王士琦卻出聲道:“其實以我觀之,朝廷要廢除海禁也不難,難只是難在……”

王宗沐卻輕咳了一聲。

林延潮看了王宗沐一眼,不急不忙地喝了口茶然後道:“以晚生觀來,朝堂上的方略早晚會有變化,若是我們官員想不出辦法來,那麽皇上就會自己想,到時候恐怕朝野上下就有非議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