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三天後,塗井鹽廠公署的大門處,黎天成和牟寶權帶領著黨部、政府各科科長及幹事站成兩排,擺足了恭迎貴賓的架勢。他們身後的大紅條幅上醒目地寫著:“熱烈歡迎上級聯合調查組蒞臨本縣。”

從表面上看,黎天成顯得若無其事,但在他心底卻是暗潮翻湧,“吊耳巖鹽案”,是山野匪徒做下的嗎?還是我黨的地下工作者伺機而為的?國民政府應該是不會輕易放過這件事的,一旦追查起來,又會引起怎樣的一系列連鎖反應呢?

他正沉思之間,遠處一輛烏黑鋥亮的轎車和一輛吉普車疾馳而來,在大門口外停下。轎車車門“砰”的一下開了,一個高高的中年人鉆了出來:他的打扮十分獨特,一襲筆挺的西裝、一對鮮明的蝴蝶領結和一副閃亮的夾鼻金絲眼鏡,總叫人覺得他全身除了黃皮膚之外其余一切都是歐美紳士的派頭。

後邊的吉普車上也跳下一個精瘦幹練的士官來,身著八路軍服裝,健步如矢,和那西裝中年人並肩走了過來。

黑轎車上下來在前面引路的一名鹽務稅警已到了黎天成、牟寶權面前:“兩位是黎書記長和牟縣長?這位是四川省鹽務局監察處處長馬望龍,這位是八路軍重慶通訊處的鹽務代表齊宏陽。”

牟寶權搶在黎天成前邊急忙送上了笑臉:“讓兩位長官費心了,兩位長官裏邊請!”

那西裝中年人正是馬望龍,卻沒有理他,而是向黎天成伸出了手:“這位是天成同志?龔副局長向我提起過你—你說服你舅父做出了偌大的善舉,我們四川局都很感謝你哪!”

“不敢當,不敢當。”黎天成顯得很是謙恭。

馬望龍的目光又往四下裏掃了一掃,容色一凜:“這些同志都是縣黨部、縣政府的中層幹部?今天都聚齊了?好,我在這裏給大家宣布一項國民政府的命令:國民政府現已成立‘吊耳巖鹽案’聯合調查小組,由我擔任組長,齊宏陽代表為副組長。從現在開始,我代理忠縣鹽務局局長、塗井鹽廠廠長職務,田廣培因組織護鹽不力,降為塗井鹽廠副廠長。齊副組長協助我監察管理軍用鹽的產運工作。”

黎天成和牟寶權都吃了一驚:沒料到這馬望龍上任伊始便毫不客氣地給忠縣黨政幹部來了一個響亮的“下馬威”。

馬望龍又對齊宏陽示了示意。齊宏陽上前一步,朗聲說道:“黎書記長、牟縣長,請你倆立刻收拾一間安全的屋子出來,我和馬組長還要向你倆傳達機密文件內容。其余人等,請一律回避。”

一間封閉安全的小會議室裏,馬望龍抑揚頓挫的江浙官腔有力地回蕩著:“這個‘吊耳巖鹽案’事件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單純的。當然,我們希望它最好是孤立的、單純的,但國民政府高層認為它的背景有可能很復雜、很詭異。”

他有意停頓了一下,翻出一份資料,邊看邊說:“自去年年底以來,我國大部分產鹽地區淪陷於日寇之手,海鹽、魯鹽、淮鹽等渠道被日寇徹底截斷。國民政府如今只能依托川渝兩地的井鹽來維持戰時生活秩序。但同時,日本近衛內閣和軍部共同制定了代號為‘515絕密計劃’的‘對華鹽遮斷’作戰方案,企圖雙管齊下。一方面封鎖對國統區的一切供鹽渠道,掠奪淪陷區的民用供鹽,削弱我國人民的身體素質和戰鬥能力;一方面千方百計派出間諜特務、殺手小分隊、轟炸部隊等全力破壞國統區的鹽產地,造成我國人民因食鹽緊缺產生恐慌、混亂和內耗。”

聽到此處,牟寶權倒抽了一口冷氣:“乖乖!這小日本鬼子真陰險啊!”

黎天成微微皺眉,一言不發,只是凝神靜聽著。

馬望龍繼續講道:“目前,這個‘515絕密計劃’的情報大綱已經被我軍統局截獲。忠縣是由國民政府確定的川東供鹽中心縣之一,日寇不可能不對這裏有所企圖。所以,‘吊耳巖鹽案’事件一發生,我們就懷疑它可能與這‘515絕密計劃’有關。再加上我們的偵查人員在現場也發現了物證:有日式手槍和日制子彈。因此,國民政府高度重視,經國共兩黨協商安排,共同組成聯合調查小組赴貴縣調查,並負責保衛塗井鹽廠的產運安全工作。你們當地的黨部和政府要全力配合。這是黨國交給你們的政治任務,決不允許有絲毫懈怠、推諉。”

他話音一落,黎天成便朗聲而應:“縣黨部絕對全力配合聯合調查小組的一切工作。”

馬望龍聽罷,深為贊許地向黎天成點了點頭,又側臉看向了牟寶權:“牟縣長,你代表縣政府也表個態吧!”

“我們縣政府肯定會配合聯合調查小組的一切行動。”牟寶權眸光疾轉,若有所慮地言道,“但馬組長你也應該清楚,你們這場調查行動從客觀上將為本縣增添不少負擔,所以牟某希望四川鹽務局給我們忠縣一定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