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頁)

馮承泰一聽,暗暗贊嘆自己手下這名高徒的機智聰敏,於是便對他透露了事情的底細:“你知道武德勵進會這個組織吧?”

所謂的武德勵進會,是原四川省政府主席、本土軍閥劉湘一手創立的秘密派系組織,四川省大部分縣政府的縣長及各地實職營長以上的軍官都是裏面的成員。他們也都是川閥本土派系割據勢力的台柱和根基,極具封閉性和排外性。黎天成自然是知道這一切的,卻佯裝半懂不懂:“屬下略有耳聞。”

馮承泰語氣裏忽然透出幾分幸災樂禍來:“陳公博不是削尖了腦袋要鉆到成都當方面要員嗎?他下車伊始,也不知深淺,就派了他兩個手下在成都組建市級黨部組織。結果,他那兩個手下領到任命書的當天夜裏,突然被一群蒙面人揍了個半死,全都躺進了醫院。據中統局調查,可能是武德勵進會幹的。”

黎天成劍眉一豎,繼續假裝出義憤填膺的樣子:“處座,雖然他們打的是陳公博手下的人,傷的卻是我國民黨中央黨部的臉面!中央黨部難道竟不把陳公博召回重慶問責追究?他們都看得下去?”

“哦,聽說汪副總裁那裏倒是把陳公博痛罵了一頓,覺得是他讓自己在陳老部長、朱局長面前丟了臉。”馮承泰一笑即斂,正色而言,“罷了,川西片區的黨建事務我們不管,問題是陳老部長和朱局長把川東各縣的黨建工作攬了過來。川東各縣可是我們陪都重慶的東面藩屏,它們一定要被我黨牢牢抓在手裏!所以,這一次陳老部長和朱局長才會緊急動員中央黨部的青壯同志們‘下基層、建組織’。你明白他們的苦心了嗎?”

“陳老部長和朱局長確實是用心良苦。”黎天成又試探著問道,“蔣總裁不是扶持王纘緒當了四川省政府主席嗎?他也起不到什麽作用?”

“唉!他是有名無實的‘稻草人’主席,哪裏能幫蔣總裁鎮得住四川省?潘文華、鄧漢祥、鄧錫侯、鐘體乾這些四川本土派巨頭哪裏會買他的賬?我黨要在四川站住腳跟,非得采用‘以黨奪政’這個手段不可!”

到了此時,黎天成已經把馮承泰話裏的弦外之音聽得一清二楚:如今國民政府遷入重慶,隨之而來的是國民黨政權對西南諸省的強力滲透和控制。而四川省大部分縣長都是劉湘當年安排的棋子,也都出身於武德勵進會。那麽,他們服從川閥派系的命令,肯定比服從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的指令更多一些。雖然劉湘已於年初暴病死於武漢,但他身後以武德勵進會為代表的川派割據勢力集團還依然存在。蔣介石、陳果夫、朱家驊、陳立夫等人都不會容許這類地方性派系勢力繼續挾本土人際關系網絡之優勢來影響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的權威。所以,他們想出了“摻沙子”的辦法,“空降”中央黨部機關青壯幹部下基層建立組織、行使黨權,其目的便是對這些縣長進行監控制衡。摸清了這些真情實況後,黎天成心底一陣暗喜,感覺這將是自己為獵風同志送上的一份重禮。

馮承泰瞧著黎天成若有所思的表情,遂走到他的面前,目光中大有暖意:“天成啊,陳老部長、張部長和朱局長既然如此重視這項工作,你若參與其中則必是有‘終南捷徑’可走的。你只要下去幹滿兩年,我一定全力運作,讓你屆時回來晉升黨員訓練處的常務副處長,怎麽樣?”

黎天成暗暗一咬鋼牙,不軟不硬地問道:“老師,去軍事委員會真的就無法可想了嗎?”

馮承泰就怕他不肯罷休,沒料到他當真還是那麽固執。頓時,他的心潮劇烈波動起來。他當年和黎天成的母親朱萬青女士、父親黎英毅先生都是同盟會的戰友。民國十四年,黎英毅病死的時候,鄭重至極地將剛滿十八歲的黎天成托付給了他。從此,他對關照黎天成一事充滿了深重的責任感。然而,今天黎天成居然絲毫不領他的情,這讓他一時有些失態了。“黎天成,你心心念念就想鉆到軍事委員會裏去,你可知道,在那裏面,你幾乎每天每夜都有可能生活在槍林彈雨之中,那是多麽危險!萬一有個不測,你讓為師怎麽向你死去的父母交代!”

黎天成緩緩站了起來,把腰杆挺得直直的:“我相信,我的父親、母親在九泉之下能看到我如此奮不顧身地精忠報國,必然是欣慰萬分的!當年,他們為了推翻清政府、建立民國而拋頭顱、灑熱血。今日,我為了抗擊日寇、拯救同胞而冒萬險、沖先鋒。這難道不正是總裁最為稱贊的‘革命事業代代有人’嗎?身為導師的你,也應該大力支持我才是啊!”

馮承泰正視著他,心底一陣隱隱的絞痛,很用力地揮了揮手:“你少對我使‘攻心術’!就是因為你們黎家為中華民國奉獻得太多了,我才不允許你再這麽冒險!天成,你真的那麽想去軍事委員會發展?你是有能力,但那裏同時也是藏龍臥虎之地,你要熬多少年才能冒出頭來?天成,你好好留在中央組織部,為師一定會讓你順風順水,平平穩穩地坐到副部長一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