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如此卑劣地歪曲”(第3/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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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的各條防線都在土崩瓦解,但數千名盟軍戰俘卻仍在向巴伐利亞南部的“堡壘”地區轉移。4月5日一大早,漢默爾堡的戰俘們冒著蒙蒙細雨,渾身透濕,瑟瑟發抖地來到了國家社會主義的精神家園,紐倫堡。

他們都因盟國空襲對這裏造成的可怕損壞而震撼不已。I.G.法本(3)的工廠幾成廢墟,但機器仍在運轉。無軌電車、公共汽車和卡車都閑置在大街上。人們步行或騎自行車來來往往。街上看不到一個孩子。當隊伍抵達城市的另一端時,天空放晴了。衛兵叫戰俘們停下,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吃飯。卡瓦諾神父那一群人坐在幾棵雲杉樹下,曬著溫暖的太陽,吃著紅十字會送來的食物。飯後,他們席地躺下休息了一會兒。快到中午時,他們聽到城裏傳來了警報聲,接著,就是一陣緊張的大喊聲:“快走,快走!”突然,警報聲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短促而可怕的掃射聲。戰俘們坐起來環顧四周。南邊半英裏處,在一片空闊的沙地對面,有幾條路基加高的鐵軌。再往前,是一排長長的軍火倉庫、煙囪和油罐。

一大群德國人,其中大部分是士兵,爬上鐵路路基向戰俘們沖來。

“看,德國佬來了!”

卡瓦諾神父看見遠處藍色的天空中出現了一些小黑點——那是兩隊共十四架轟炸機。接著,又出現了兩隊。這些飛機兩隊從南,兩隊從西,呈曲線飛了過來。照明彈拖著淡淡的白色尾巴落下。一個戰俘叫道:“天啊,我們正站在目標上!”

神父跳了起來,大聲叫道:“懺悔吧!”他開始反復向左右的人群誦念赦罪的語句,與此同時,無數的炸彈開始在工廠上空爆炸。卡瓦諾神父拉過一條毯子蒙在頭上,不停地祈禱。大地在他的腳下搖晃。終於,一切平靜了。他擡眼看去,只見工廠濃煙滾滾,烈焰熊熊。很多人影像小玩具娃娃一樣在漫天的煙火中四散奔逃。

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臥倒!”另一隊轟炸機正向震耳欲聾的高射炮火靠近。更多的炸彈飛投而下,隨之響起了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軍火倉庫被打中了。大火呼嘯而起,墻壁嘎吱嘎吱地倒了下來,聲音蓋過了第三隊轟炸機從頭頂掠過的嗡嗡聲和投彈聲。

“應該結束了吧。”卡瓦諾心想。他從毯子的縫隙向外看去。煙塵如雨般落下,周圍格外昏暗。附近的人趴在地上,似乎是在緊抱著震顫的大地。第四隊轟炸機離開後,又來了第五隊。地面搖搖晃晃,起起伏伏,那聲音令人非常恐懼。沙子、礫石、塵土,紛紛落在了戰俘們身上。有些人在尖叫:“醫生!醫生!”

神父站起身來,開始為他遇到的每一個了無生氣的人擦聖油。他心不在焉地從這個人跑向那個人,直到跑到排頭才清醒過來。“我肯定落下了一些人。”想著,他又開始往回走。

“神父,來幫我們把這個人救出來!”一名軍官大喊道。他盯著躺在彈坑裏的一個受傷的美國人,彈坑裏全都是水。另外五名軍官只是木然地袖手旁觀。神父推了推他們:“快點,動起來!幫忙把他拉出來!我還有別的事。”

他向約翰尼·洛什走去。洛什正趴在那裏,身邊坐著他的好朋友吉姆·基奧。

“嗨,神父,”洛什忍著疼痛笑道,“真高興,您沒被炸著。”

“約翰尼的側肋被炸傷了,神父。”基奧解釋說。

神父看了看那件裹在洛什腹部的浸透了鮮血的襯衣,這是為了防止心肺掉出來。神父知道,他就快不行了。於是,他開始為洛什赦罪,試圖安慰他。

“您認為我能好嗎,神父?”

“我當然希望你能好,約翰尼。我們一會兒就給你找個醫生來。”

神父發現道格拉斯·奧德爾坐在一個彈坑裏。有兩個人正把一條止血帶——一件撕破的臟襯衣——綁在他剩下的半截腿上。

“瞧,神父,看來我好不了了。”奧德爾微笑起來,他指向幾碼外一截被炸斷的腿,說道,“我身體的一部分在那裏。”他又說,不知為什麽,有神父在這裏,他感覺舒服多了。

約翰·馬登上尉走了過來:“神父,有一位新教隨軍牧師被炸死了,其他幾位牧師要您去一下。”神父和馬登一起過去了,找到了隨軍牧師斯科坎普的屍體。俯身給他擦聖油時,卡瓦諾神父看見他那滿是煙塵的前額上已經有一個油塗的十字了。

傷亡非常慘重。很多人受了傷,有二十四人死亡。衛兵們把還能走路的大約四百人集合起來,繼續向南前進。幸存的四名隨軍牧師、三名醫生和七名軍官則留下來照顧傷員。他們把死者一排排擺好,然後筋疲力盡地坐了下來。

德國士兵中的一名中士請求卡瓦諾神父給他一支煙,神父遞給他一盒。突然,神父覺得天旋地轉。他知道的下一件事,是一個人把一杯水遞到他的唇邊。那是坐在他旁邊草地上的一個德國人。兩人看著眼前這大屠殺的場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