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密支那之二

日軍在密支那的頑強抵抗,最初曾給中國軍隊剛剛投入戰場的新軍帶來極大壓力。但是,當中國的官兵逐漸適應以後,在圍攻密支那之戰中,盡管日軍不斷增援,其反擊終被壓制,中國軍隊步步推進,無論密支那的南側還是北側,日軍外圍陣地都先後落入遠征軍手中。戰鬥開始向密支那市街內部發展,雙方圍繞著密支那的十一條大街、火車站、木材工廠等處展開了巷戰。

作為緬北的行政中心和日軍最重要的支撐點,密支那的名字成為了盟軍新聞報道中經常出現的名字。遠征軍的部隊番號在密支那周圍不斷增加——88團、89團、150團、42團……勝利似乎已經在望。

中國遠征軍中的通信兵

但是,隨著雨季的到來,發動攻勢的中國遠征軍一方遇到了極大的困難。

緬甸的雨季非比尋常。在遠征軍入緬作戰時,他們已經領教過緬甸之雨的可怕。當時,有一位帶隊撤退的少校這樣形容緬甸雨季開始時自己的經歷:“森林的雨季是在不經意間悄悄來臨的。先是幾記淅淅瀝瀝的雨滴,白色的水霧在嘀噠的雨聲中彌漫開來,曼妙地在墨綠的叢林間飄蕩。原本幹熱郁悶的空氣因此增添了許多清新的涼意,所有人都在這久違的涼爽面前抖擻起了精神,連聲大喊著‘好雨,好雨’。可是,這‘好雨’自落下之後就再也不肯停息了。一天,兩天,一個星期,兩個星期……從雨滴到雨絲、從雨絲到雨柱,從嘀嘀噠噠到嘩嘩啦啦,越下越大,澆得人渾身透濕,淋得人心裏發毛。少校終於忍不住問向導:‘先生,這場雨什麽時候才停呀?’

向導回答:‘還早呢,緬甸的雨季從五月份到十月份,中間最多只有兩三個晴天。’”

這真是中國人無法理解的雨。

黃仁宇在他的著述中曾描述1944年雨季的緬北戰場:“起先,雨水還不過在河床裏面陡漲,後來突出兩岸,作無邊無底的泛溢……從飛機上望下去,下面是水和樹,樹和水,浸在水中的樹,和淌在樹中的水。這種景象,如入鬼鄉。我們在河谷裏面,看到工兵隊辛苦搭成的橋梁一座一座地被水沖去;水再漲起來,每夜帳篷要搬動兩三次,很多小丘陵成了孤島。公路變成一段段汙泥了,飛機場要待晴天才可以著陸,最後,除了幾艘汽艇之外,整個交通系統都陷於崩潰。”

在緬甸的朋友則形容,當地的雨季是草木生長的季節。幾乎一夜之間,高高低低的樹杈上就萌出了新的嫩芽,無數不知名的雜草從土裏鉆出來,發了瘋似地往上長,把原本就障礙重重的林地堵塞得更加舉步維艱。旱季裏積累下來的落葉被雨水浸泡成了爛泥,從四面八方流淌而來的汙水就在這爛泥中肆意泛濫,時而淤成汪汪水窪,時而又匯成道道溝渠……林間的動物仿佛是被天上的驚雷喚醒了,全都鼓噪起來,無論白天黑夜,總能聽見猿猴的尖啼,大象的嘶鳴以及其它各種奇怪的吼叫聲。在這所有的聲響之中,有個聲音最古怪,它沉悶壓抑,時遠時近,‘轟隆轟隆’的,既像是有人在森林中擂鼓,又像有個體形巨大的魔鬼正在什麽看不見的地方走來走去。原來,是山上的雨水匯集成了小溪,小溪又匯集成奔流,奔流又匯集成瀑布,當這樣的流水到達山麓的時候,已經變成了沒有河道的巨流,無論大樹還是車輛,都會被它卷裹著推向緬北的各條大河。”

密支那,正是在伊洛瓦底江畔,雨季中從山而降的奔流最後匯集的地方。

在這種條件下,傳統的緬甸人如何在雨季中作戰的呢?

答案是,他們不在雨季作戰。對緬甸人來說,雨季是比敵人更可怕的對手。

但是,中國遠征軍,卻不得不在雨季,繼續進行對密支那的圍攻。

這種困難主要體現在後勤的支援和前線工事的構築上面。密支那的兩個機場雖然都落入中國遠征軍手中,但是由於暴雨滂沱,在當時的導航條件下,增援部隊和物資都無法使用機場。地面的運輸更是困難至極,遠征軍的後勤變得一片混亂。這種混亂以至於迂回作戰中的新30師第88團一個營竟然被“遺忘”在叢林之中,既沒有人給他們下達任務,也沒有補給物資。幸好這個營接受過野外生存的訓練,結果在幾乎吃光了周圍可以找到的所有野生食物後,終於被“想”了起來。

中國遠征軍機降作戰

為此,在密支那周圍的戰鬥中,中美部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官兵們在泥水中掙紮著發動攻擊,大雨使密支那周圍的土地變成一片泥潭,進攻部隊既不能快速移動,也無法就地隱蔽。而日軍則在工事中扣住九二式重機槍的扳機,就仿佛要把子彈打光。中美士兵缺乏炮火支援和有效協同,在城外繁茂的叢林,遍布的稻田和翻湧的泥漿裏艱難向前,在幾乎成為活靶子的情況下,和日軍一個又一個加固的工事據點搏鬥,很多人倒在那些日軍散兵坑四周,永遠不能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