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打洛之二

如果按照日軍岡田大隊長的指揮,第55聯隊第三大隊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這位大隊長一面下令在拉加蘇和中國遠征軍對峙的福田支隊立即脫離戰鬥,從戰場南側繞路,抄小道退往師團總部孟關;一面指揮本部向北猛攻攔路的中國軍隊,試圖殺出一條血路,在打洛以北控制萬塔格山口的馬約高地建立防禦陣地。

這純粹是被打昏了頭。仗打到這個時候,日軍已經有好幾天處於半饑餓狀態。帶著大量傷員,而且火炮都在撤退中拋棄了的第三大隊,要突破第65團的阻擊十分困難。從兵力和士氣上看,中方明顯占有優勢,而且攔截日軍的部隊在不斷增加。更主要的是,從抗戰開始,中國軍隊幾乎一直在守、守、守,如果說進攻他們可能缺乏信心,裝備了美國迫擊炮和沖鋒槍的遠征軍們打起防守來可說駕輕就熟,絕不是那麽容易突破的。在緬北作戰中,的確很少有遠征軍守不住的地方。

眼看傷亡不斷,卻毫無進展,作為大隊副官的井上鹹向大隊長岡田提出了一個先向南再向北,走一個U字形撤退路線的方案。

其實,南線也有一條小道可以通往師團總部所在地孟關,後來福田支隊就是沿這條路撤退的。但是,這條小路多經過懸崖陡壁,福田支隊從此撤出的時候,所有重武器都被拋棄,騾馬大半摔死。目前第三大隊傷兵滿營,雖然丟棄了一部分重傷員,但其他負傷較輕的人員顯然也無力攀爬懸崖逃生。所以,井上的建議是虛晃一槍,做出南撤的姿態,實際上南行一段後仍然轉道北上。馬約高地易守難攻,如果控制了那裏,仍然可以阻止南線中國軍隊通過萬塔格山北上——第56聯隊正在萬塔格山北麓和孫立人的新38師苦苦鏖戰呢。

岡田中佐采納了井上的意見,日軍避開中國軍隊鋒芒,向南撤退。不過,在井上看來,這也是一個死馬當活馬醫的方案,如果中國軍隊纏上來,邊打邊退的日軍在運動中很難控制部隊,極可能在連續的戰鬥中被打散。井上對自己這個方案並不怎麽欣賞,在後來的回憶文章中,他寫道:“突圍雖然成功,但如果認真說來,這卻讓我對在戰鬥中一直絕對信賴的大隊長產生了一絲異樣的感覺。盡管我的方案也是深思熟慮所得,但實在沒有把握。作為身經百戰磨煉的職業軍人,在危急關頭反而要按照我這個半吊子的速成軍人建議來指揮戰鬥,讓我忍不住心中想,大隊長不要緊吧?不過,這件事也讓我自信心暴漲,感到自己指揮部隊絕非難事。”

遠征軍時代的緬北戰場示意圖,可以看到很多譯法與現在不同,字也是從右向左排的。

本尼·迪克特在《菊與刀》一書中,曾詳細地分析日本人的民族性,認為他們對權威有絕對的服從精神,但一旦感到權威不如自己,就會毫無心理障礙地產生取而代之的想法。大到對中國“學生打老師”,小到井上因為一個建議被采納就對長官失去信任,似乎都有這種思想的體現。

看來,在日本,“虛心納諫”對上級來說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不過,井上的方案的確並不怎麽高明。從對峙中撤退並不容易,實際上,現在岡田中佐的對手新22師,後來在遼沈戰役中被殲滅就是在邊打邊退中跑散了架,以至於這支精銳之師未經過一場決戰就全軍覆沒。

不過,第55聯隊第三大隊運氣好得很。中國軍隊沒有追擊,日軍在損失很小的情況下脫離了戰鬥。

新38師師長孫立人

新22師師長廖耀湘

史迪威與廖耀湘

只有同時翻看中國軍隊的戰史,才能夠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

在第65團發起對第三大隊的總攻(中方稱為百賊河之戰)之前,中方統帥部已經下令將傅宗良團長撤職查辦,押送重慶審判。因此,25日下午,一攻占敵第三大隊的陣地,傅宗良立刻將職務交待給副團長羅英,說:“從現在起,我的職務由你代理,我走了!”26日趕到新平洋轉回師部等待處分。中方內部的這一場風波使前線的指揮出現混亂,因此未能抓住戰機對岡田大隊進行有力的追擊。

王楚英在他的回憶錄中這樣描述當時的情形:“駐第65團美軍聯絡官艾倫中校,一向同傅宗良不和,現見傅宗良不遵從史迪威的命令擅自變更進軍路線,便向史迪威揭發其事。史迪威未經查證,就電報重慶告傅宗良抗命,請將其調回國內懲處。蔣介石遂電令廖耀湘:據報,傅宗良擅自變更進軍路線,顯是敵前抗命,著解回重慶法辦。在此之前,史迪威已將他給蔣介石的這個電報副本發給了廖耀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