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又是半年過去了。

吉林市,不,整個滿洲國,在日本帝國主義的統治下,越發地死氣沉沉了。

馬家大院也不例外,很多人都知道,“隆”字號的老掌櫃,大院的當家人,馬萬川和家人走了,至於什麽時候走的,又去了哪裏,誰也說不清,就連省公署最高長官酒井,似乎也懵懵然,他派出追殺馬萬川的小野,半路遭到劫殺,只回來個傷者老油條,問老油條詳情,老油條驚魂未定,骨頭打顫,說襲擊者舉著大旗,紅色的,要不是他滾到溝裏裝死,恐怕……不用說,肯定是抗日同盟軍幹的,在馬萬川消失不久,酒井看到關東軍情報部轉來的情報,抗日同盟軍有個將領,叫馬明堂,是馬萬川的小兒子,馬萬川及家人沒了蹤影兒,這情報又有什麽用呢?

酒井懊悔不已,有苦難言,但更讓他煩惱的是,關東軍司令官菱刈隆的申斥,說他急功近利,做事草率,酒井深知,關東軍司令官不但身兼日本滿洲國的大使,其實就是滿洲帝國的皇帝,倘若不被司令官看好,其地位可就岌岌可危。同時,酒井也知道他年歲老了,關東軍好多少壯派軍官,都想對他取而代之。特務出身的他,不能不考慮後事了,這個後事,說白了,就是如何在滿洲打下根基,置辦家業,頤養天年,他慶幸蓄謀已久的許多斂財計劃,有了眉目,有所回報,譬如鄭家大院,基本掌控在他的手中不說,更讓他暗自竊喜的是鄭心清……

鄭家大院春光無限,以往的陰霾蕩然無存,與院外相比,稱得上世外桃源。這都是因為現大大院唯一主人的心情改變所致。

鄭心清成熟了,但這種成熟令人鄙夷,不知她是把喪父喪兄的悲痛深埋在心底,還是根本沒放在心上,從她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憂傷。相反,每天與次郎結伴出出入入大院,呈出幸福與快樂,看來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除了愛情,她生活的方式、生活的軌跡也徹底地改變了。滿人本來規矩就多,過去阿瑪活著時,盡管不能那麽嚴格要求她,鄭心清也不得不用大家閨秀標準約束自己。還有哥哥嫂子,他們每天循規蹈矩,對她也是個無形的緊固。現在,她自由了,隨心所欲,只要自己高興,自己願意,不過,說到這兒,絕不能說鄭心清是個冷血動物,她畢竟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父兄逝去,嫂子及孩子離走,她孤苦伶仃,若想生存下去,就得調整心態,好在還有令她心儀的次郎,可以依托,還有酒井夫婦可以依靠,這就是支撐她好好生活下去的一個主要原因。

天真的姑娘與豺共舞,與狼相伴,可悲的是她竟渾然不知。

鄭心清現在接觸的幾乎都是日本人,生活也在日本人的範圍內,在大院,跟傭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除非吩咐傭人做事,很少與傭人說話,好幾個傭人,看不慣她的做派,離開了大院。在院外,因為次郎的社交圈子小,她就隨次郎的母親,她的加藤子媽媽參加日本人的活動。

說到加藤子,這個日本女人,視鄭心清為己出,細心關懷,百般呵護,尤其是在鄭心清的親人接二連三離去,她更竭盡一個做母親的責任,安慰、照顧著鄭心清。本來鄭心清自小就缺少母愛,感動之余,她在心裏不知不覺真的把加藤子當成親生的母親,稱謂上,時常直呼為媽媽。

日本關東軍在吉林市所屬部門和一些日本機構,每逢日本傳統節日或周末,經常舉辦宴會或舞會,夠級別的官員,都攜夫人參加,酒井作為省府最高長官,當然是必到之人,加藤子若去,定要帶上鄭心清,夫妻二人後面,跟著一個漂亮的姑娘,給他們增添不少的光彩。有的日本人不知道鄭心清的真實身份,以為她真是酒井夫婦的女兒,極盡恭維,更多的日本人雖了解鄭心清的底細,但看在酒井夫婦的面子,以禮相待。當然了,鄭心清出身於大戶人家,又在日本留學近四年,言談舉止,彬彬有禮,加上她容貌清純,日語說得地道純正,時間長了,所結識的日本人都拿她當日本人看待了,久而久之,鄭心清習慣了這種生活,但次郎對她頻繁出入那種場合,頗有微詞。

次郎性格內向,盡管他在憲兵隊歷經磨礪,並擔任了分隊長,可是他的特質似乎沒有顯著的變化,不過,這是相對而言,準確地說,他在鄭心清面前,沒有變化。憲兵隊是個沒有人性的魔窟,即便他有父親的顯赫的背景,一味謙恭,能得到提升嗎?所以說,他現在具有雙重性格。業余時間,他幾乎都在大院陪伴著鄭心清,兩人不說是如膠似漆,也是形影不離。

鄭心清弄不明白次郎為什麽反對她拋頭露面,是對她不放心?可是每次她都是陪伴著他的父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