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丫子在馬家大院頂多住了五六天,便搬走了。

馬明滿歷來是個惹事不能當事的主兒,三丫子來到大院的當天晚上,他都沒敢回家,也不光是怕,而是不知如何面對三丫子,如何對家裏人交代。他來到姐姐家,吃過晚飯,天黑了,還沒走的意思,平時,他也常來,馬家、鄭家離得近,沒必要住下。

馬明玉見弟弟心不在焉,遲遲不走,意識到了什麽,問弟弟是不是惹禍了。

馬明滿支吾著:“沒有,我……我身子發懶,喝點酒腦袋迷迷糊糊的,你給我找個屋,我……我在這兒睡一宿。”

馬明玉擔憂起來,又一想,弟弟惹事兒,也不至於不回家呀,父親在關內,不,就是在家,弟弟也不太懼怕父親呀:

“你……你是不是惹娘生氣了?”

馬明滿:“沒有……姐,我……我就想在你這兒住,咋的,還不行啊?”

鄭永清在一邊說:“明滿想住就住唄,他要真惹事了,能這麽消停?”

馬明滿笑說:“還是我姐夫了解我,姐夫,剛才喝的瓶酒,你在哪兒弄來的,挺沖,喝著不嗆嗓子。”

鄭永清:“朋友送的,你願意喝,還有一瓶呢,你拿回去吧!”

馬明玉:“你不回去,我怕娘擔心……”

鄭永清:“你不會往家打個電話呀!”

馬明滿忙說:“不,不用,我……我打發人告訴咱娘了,說我在你們這兒呢!”

馬明玉疑慮重重地出去給弟弟安排住屋,等弟弟上了炕,躺在被窩了,她回到自己房中,坐在炕邊,心神不寧地對丈夫說,越想越覺得弟弟有點不對頭。起身披上衣服,欲回娘家一趟,弄個明白。

鄭永清:“黑燈瞎火的,你回去幹啥?你想一想,明滿真有啥事兒,你回去一說,娘不更擔心?別人不了解你弟弟,你還不了解啊?有事兒,他能喝得下酒,睡得著覺?”

馬明玉覺得丈夫說得有道理,上了炕,熄了燈,躺在被窩裏,夫妻倆兒還如往常,逗笑或說說悄悄話,今夜話題,說得多是馬明滿。鄭永清說,他心中有個疑雲,總想問妻子,嶽父把商號管理得井井有條,治家也是極有方寸,但對二兒子馬明滿,卻疏於管教,甚至有些慣縱,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隱情,他說為此問過阿瑪,也沒問出什麽。

“都說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可我這個二小舅子,我看著就是個怪……”

馬明玉想岔開丈夫的話,笑說:“都啥年月,還阿瑪阿瑪的……”

鄭永清:“我這不是在家裏喊阿瑪嗎,咱這說明滿呢……明玉,你說明滿會不會不是你們馬家的人啊?”

馬明玉:“你說啥呢,他可是我親弟弟……這話也能亂說?”

鄭永清怕妻子生氣,摟著妻子,笑說:“我開玩笑呢,好了,你不願說算了……”

馬明玉聽丈夫這麽一說,反有點不安了,思忖著說:

“明滿確實是我的親弟弟,不過……我也不是想瞞你,只是怕傳出去好說不好聽……我……我把實情告訴你吧……”

鄭永清反將一軍:“你要是信不過我,你就別說……”

馬明玉笑了笑,沉吟片刻,講述起來。

三十年前,馬萬川在北京、天津衛開設“隆”字分號,很快打開局面,為了鞏固這片天地,最初幾年,大多住在那裏,當時,他剛入中年,身體強壯,妻子在吉林市照管家中,子夜清寂,也是一種煎熬,是的,北京有供男人消遣的“八大胡同”,天津衛也有類似的地方,但馬明川潔身自好,從不涉足。閑暇時,常到天橋一個茶樓,聽聽京東大豉,最愛聽、也最愛看的是一個叫小葉菊姑娘喝的“牡丹花開”和“風波亭”,可以說是百聽不厭,到不是捧角兒,就是個喜歡,是喜歡小葉菊唱得好,還是喜歡小葉菊長得漂亮,這就說不清,後來,一個朋友做東,把小葉菊請來,馬萬川與小葉菊相識,進而又單獨交往。這小葉菊也是貧苦出身,與馬萬川接觸幾次,看中了馬萬川,主動表示願以身相許。馬萬川自然也是個歡喜,可是想到關外家有賢妻,一雙兒女尚小,他猶豫不決了。小葉菊說,她想得到馬萬川有家室,可是她不在乎,她認定了馬萬川是個品行極佳的人,死活這輩子跟著馬萬川,甘願做小。馬萬川說此事該與家中妻子商量一下,小葉菊也真叫爽直,背著馬萬川獨自先行來到吉林市,見到明金娘禮節不差,話語周詳,說到動情之處,早已淚如雨下。

明金娘雖不出身於大家閨秀,卻也是個通情達理,典型的東北女人,自嫁給馬萬川,整個身心都歸屬丈夫,丈夫高興她就樂,丈夫憂心她就愁,她知道丈夫別說娶個二房,就是娶再多,也是她的丈夫,想丈夫孤身一人,在關內奔波、忙碌,現在有這麽個女人替她照料丈夫,她打小心眼裏同意。怕小葉菊內心有尊卑之分,當下認小葉菊為妹妹,以姐妹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