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二   憶廣西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14]

葉宗翰[15]

如果有人問你:“在廣西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是哪本?”也許你不一定回答得出來,即使是文化人,同樣不一定知道。如果再問你:“廣西出版的‘長篇’最暢銷的是哪一本?”可能更是一個難答的題。

最近,我整理舊物,發現一位已故作家在1963年寫給我的一封信,信紙和信封都已發黃發脆,讀著它,一段塵封了四十多年的歷史被揭開了。

信中有一段這樣寫道:

收到了一至六章的校樣,非常高興,這高興遠遠超過了聽到決定出版與發稿的消息,因為11年來,為之一再嘗受過失望之苦的這部難產之作,終於打成了鉛字,這怎麽不叫人為之高興呢!

初步看了校樣後,對你改動了的地方,十分滿意,同時,也深深地為你付出的勞動代價而感激不盡。在此,謹致以崇高的謝意。

信中所指的這本書,就是1963年由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山村復仇記》。在此以前,廣西出版社沒有出版過“長篇”,此書的問世,開創了廣西出版的先河,填補了歷史的空白。

此書出版分上下兩集,經一版再版,共發行約45萬冊,暢銷大江南北,這也是空前的。

《山村復仇記》受到讀者如此的關注和歡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它是地道的廣西“土特產”。解放初期,廣西的匪患特別嚴重,桂系的殘兵敗將和一些土匪勾結在一起,隱藏在桂北山區及十萬大山,伺機蠢動。故當時的剿匪鬥爭,是鞏固政權、建設政權的重中之重。小說反映了這一時代的重大題材,同時把曲折、傳奇的故事穿梭於奇山秀水的特定環境中展現,把人的心靈美,融合在山水的自然美之中,營造了濃郁的廣西特色。有人說,北有《林海雪原》,南有《山村復仇記》,這種贊美並非虛言。《林海雪原》被編成電影,而《山村復仇記》出版後不久,被話劇團編成話劇。事隔四十多年,又被改成電視劇,更名為《桂北剿匪記》。無論從發行量還是從社會的關注度來看,都說明它取得了巨大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

作者信中說到,這部“難產之作”在誕生過程中讓他“一再嘗受過失望之苦”,確實如此。小說從1952年完成初稿到1963年11月上冊出版,共歷時11年,其間經過無數次修改,共送去六家出版社,並兩赴上海修改,均未獲出版。在這期間,他所受的煎熬,比常人不知要高多少倍。他身負槍傷,留下了殘疾,又得了肺病,頭發大把大把地脫落,加上沒日沒夜地改稿,改了一遍又一遍,年僅31歲的他已經禿頂了。可以說,這本書是他畢生心血的結晶。

也許是一種緣分,書稿幾經輾轉,來到了我的手中。讀後,我覺得雖然離出版還有一段距離,但很有基礎,整個構架基本順暢成型,更難得的是該書稿很有特色,反映的生活也很厚實。好比一個毛坯房,正等待完善和裝修一樣。我把意見向社長作了匯報,並極力推薦。社長同意後,我即首赴桂林當起了“裝修工”。

第一次見面,我的信心更足了。倒不是因為他能說會道,也不是因為他有一頂小小的官帽——臨桂稅務局長,而是他的經歷。他接待我時,備了一個小小的火鍋,我們圍爐而坐,促膝談心:擺家常、敘往事,自然更多的是談作品。令我驚奇的是,當我否定某一細節時,他馬上給換上另一個,不行,再換一個。他的腦子裏好像有個掏不盡的“百寶囊”。他也很有主見,絕不盲從。你說得服他時,他樂於接受;說不服他時,他也不會妥協。編者對作者設計的某些內涵不一定能夠完全領會,此時,我也會被他說服。原來,他曾是陽朔一個匪患嚴重地區的區長,曾親自率隊到山溝裏剿匪,不慎被匪首擊傷了腰部和腿部,以致留下了殘疾。小說處處都印記著他的身影,實際上是寫自己所經歷的身邊的事,腦中自然擁有一個生活的海洋,何愁不能把書稿改好呢!

這次爐邊促膝,不但增加了信心,而且增加了同情心。作者孩子多,家境比較困難,仍執著於要把書寫好,雖然屢經挫折,仍不屈不撓,經濟的拮據,病體的折磨,旁人拋來“不務正業”的譏諷,都沒有使他放下手中的筆。即使影響他的仕途,也在所不惜。敬佩和同情,讓我的肩上增加了沉重感。

此後,我曾二赴桂林,仍然是爐邊漫話。受到全權的委托,在他再次修改後,我開始深加工的裝修工程。打出校樣後,再征求他的意見,他才給了我開頭的那封信。

後來,《山村復仇記》還遭遇了一次大“難”。在那不正常的年代,它被打成“大毒草”,作者被批鬥,還聲言要揪出隱藏在出版界的黑手。過了這一大“難”,《山村復仇記》終於大放異彩。“文革”結束不久,出版社一位編輯找到了我,擬請我修訂此書再版,並把兩集合為一部。當時我已調離了出版社,但我義不容辭地接受了任務。再版於1980年出版,共發行了十八萬五千余冊。《山村復仇記》自此重新在全國新華書店暢銷,並已編成電視劇在全國播出,成為廣西一本帶有標志性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