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一個進入

他不太適應海水的氣味,至少開始時是這樣。夜晚在水下潛泳使人感到疲乏,神志不清。幸好設計滑撬的人本身就是潛水員,很清楚這一點。滑撬比凱利的身高略長。這實際上是用一枚魚雷改裝的,上面加裝了一些設備,使之可以由一名駕駛員控制,基本就像一艘迷你潛艇,盡管其外型看上去更像一個小孩子畫的飛機。兩“翼”——其作用類似蹼——由手控制。上面有一個深度計和俯仰指示器以及一個十分重要的羅盤,均由電池組的電池提供電源。電池和馬達的原始設計容許這玩意兒以高速模式行駛一萬碼。

如果采低速模式,它可以走得更遠。在這種情況下,它可以以五節的速度行駛五六個小時。按照奧格頓號上的設計人員的說法,時間也許還會更長些。

很奇怪的是,駕駛滑撬就像駕駛C-一四一飛機一樣。兩個推進器轉動的聲音不大,距離一遠便很難聽到,但凱利距離它們只有六,穩定的高速響聲卻使他皺起了眉頭。他喝的咖啡也正發揮作用,他必須十分專注,提高警覺。有許多事情叫他放心不下。

例如河上會不會有船只經過?防炮部隊的士兵會不會過河辦事?越南的小夥子會不會到對岸和女友約會?

河上還有些小船,如果碰上他們,即使不會致命,也會耽誤時間,影響整個任務的完成。更糟的是,能見度幾乎等於零,凱利必須假設他在撞上什麽東西前只有兩叁秒的時間去閃避,他盡力沿著河道的中心行駛,每隔叁十分鐘,他就要放慢速度,把頭伸出水面休息片刻,調整一下位置。水面上沒有發現任何活動。這個國家沒有什麽水力發電站,老百姓都不點電燈,不聽收音機,他們的生活在美國人看來就像原始人一樣,也叫人感到一種淡淡的悲哀。凱利並不認為越南人本性上比其他人更好戰。但是這兒在進行著一場戰爭,這兒的人民的行為他已經看到是有些與眾不同。他重新戴上潛水帽,又沈入水中。他盡力使自己保持在十左右的深度。他曾經聽說過一位潛水員在十五的水下因壓力太大而死亡的事情。他可不希望自己發生這樣的事。

時間在悄悄流逝。說不定什麽時候,天上的烏雲就會散去,上弦月的光輝就會照亮河面。另外一個危險是幻覺。凱利的大腦活動得很快。

他現在所處的環境是孤立無援的,他身上只帶一點吃的東西。他的身體感到越來越疲倦,好像失重一般地睡在母體的子宮中間,這種軟綿舒適的感覺是十分危險的。他的大腦感覺似在夢境一般,他必須擺脫這種狀況。凱利想出一個辦法,他用眼睛注視著滑撬上的各種簡單儀表,用手抓住操縱,盡量不去注意俯仰指示器。

但這也不可能。他發現這樣堅持不了十五秒鐘,就會開始傾斜並往下沈去,這在飛行員來說是叫眩暈症,不過在這種情況下發作得比在天空中還快。而且,滑撬還常常翻了整整一圈。他只好重新注視著那些儀表。他一遍一遍重復著這個過程,直至感到單調得無法忍受為止。他進入河道才兩個小時,他不得不隨時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但他無法把注意力只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面。雖然他現在很舒服,但在以他為中心半徑五哩內的所有人無不希望致他於死命。這人們生活在這兒,了解這片土地、這條河流,聽慣了這兒的聲音,看慣了這兒的景致。但是,他們的國家在進行戰爭。其他不同尋常的東西都意味著危險,都被看作敵人。凱利不知道北越政府是否對找到死去的或活著的美國人給予優厚的報酬,可能如此。人們努力工作,得到報償,尤其是那些表現了愛國精神的人們。凱利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是這樣。

這裏的人民是敵人,沒有什麽可以盡快改變這種情況,起碼兩叁天內不會改變,而這兩叁天對凱利來說該是多麽漫長的歲月啊!今後的情況會怎樣,他現在無法去想那些。

凱利放慢了滑撬的速度,悄悄擡起頭,河北岸大約叁百碼的地方傳來了人們說話的聲音。聲音飄過河面,傳到凱利的耳中。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那音調他一向覺得像詩歌一樣美妙,但是若語含怒意,那就難聽得多了,就像現在那個人,他聽了大約十秒鐘,然後又沈入水下,兩眼注視著羅盤,轉過一個急轉彎。雖然只有十秒鐘,可是凱利覺得那是多麽地親切啊!那畢竟是人的聲音。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

政治嗎?在共黨國家那是一個令人厭煩的談話題材。也許是家業方面的事,再不就是戰爭。很有可能,因為那聲音壓得較低。美國正在殺死這個國家成千上萬的年輕人,他們有理由恨我們。凱利想,在這兒,失去一個兒子和在美國並沒有什麽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