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機遇(第3/7頁)

十五分鐘後,他那雪白的身體汗如雨下。他擡頭看看那服務員,聽到他那讓人喝酒的行話——那時誰也不想喝——加上關於遊泳池的情況。這似乎很象幹這一行人所說的話,但它的確切意義是:平安無事,我已做好傳送準備。作為回答,米沙用一種誇張的動作擦去眉毛上的汗(這在老軍人也是很普通的)。準備好了。服務員離去。米沙開始慢慢地數到三百。當他數到二百五十七的時候,一個酒鬼站起來走了出去。米沙注意到這事,但並不著急。這種事他經歷得多了。當他數到三百時,雙膝突然一直,站了起來,一句話沒說就離開了房間。

擦身室的空氣要涼得多。他看見那人還沒有離去,還在同服務員談些什麽。米沙站在那裏耐心等待,以引起服務員的注意。他注意到米沙了。這年輕人定過來,上校趨前幾步迎上去。米沙在一塊松了的瓷磚上絆了一下,差點跌倒了。他那只好胳膊向前伸出。服務員抓住了他,或者說差不多抓住了。樺樹枝失落在地面上。

那年輕人馬上把它們拾起,幫助米沙站立起來。過不了幾秒鐘又給他一塊淋浴用的新毛巾,並送他前往。

“您沒事吧,同志?”那人站在房間的另一頭問道。

“沒事,謝謝您。我這老胳膊老腿,又碰上這老地板。他們應該好好注意一下這個地板了。”

“他們真該這樣。來,咱們一塊淋浴吧。”那人說。他大約四十歲,除了雙眼發紅,無可描述之處。又一個酒鬼,米沙立刻認出來。

“那麽,您經歷過戰爭了?”

“坦克兵。在庫爾斯克凸形陣地上,德國的最後一門炮打中了我——但我也打中了它。”

“我的父親曾在那裏。他在科涅夫的第七近衛軍服役。”

“我在另一個側翼:第二坦克軍,在康土坦丁·羅科索夫斯基的領導下,我參加了最後一次戰役。”

“我看得出來為什麽,您是……”

“費利托夫,米哈伊爾·謝米揚諾維奇,坦克兵上校。”

“我是克列門蒂·弗拉基米羅維奇·瓦吐丁,但我不是什麽英雄。認識您很高興,同志。”

“老年人是應該受到尊敬。”

瓦映丁的父親曾在庫爾斯克戰役中服役,但他是作政委。他在內務人民委員部以上校身份退休,他的兒子踏上了他的道路,後來在克格勃的機關裏工作。

二十分鐘後,上校出門去他的辦公室,澡堂服務員又從後門溜出去,走進幹洗店的門。店主人從機器房裏被叫了出來,他正在那裏面給一個泵加油。為了安全,這個接受暗盒的人應當既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工作地點。他把暗盒揣起來,給他三瓶半公升的酒,又回去繼續加他的油。每當這樣的時候他總是心跳加速。他暗中覺得有趣,當中央情報局“特務”——一個蘇聯國民為美國情報機關工作——這個隱蔽差事給他個人帶來很多經濟上的好處。櫃台背後的酒類交易使他得到“特券”盧布,可以到硬通貨商店去購買西方商品的特級食品。他在洗去手上機油的時候,拿這種好處同任務的緊張相比,又覺得躊躇。他作為這一連串單向傳遞人的一部分,已經幹了六個月。他在這條線上的工作很快就要告一段落(雖然他自己還不知道)。他仍然要傳遞情報,但不是為紅衣主教傳遞了。不久之後,在澡堂的那個人就會另找工作,這根無名特務的聯絡線就會中斷——即使克格勃第二管理局那些毫不留情的反間諜人員也無可追蹤。

十五分鐘後,一位老顧客出現了,拿著她的英國上衣。那是一件阿誇斯卡頓公司出品的取掉了拉鏈活裏的衣服。跟往常一樣,她說了一些關於要特別注意用最柔和的幹洗方法之類的話,他也總是點頭答應並抗議說這是全蘇聯最好的洗衣店。可是這商店沒有印好的發票憑證,而是由他在復寫板上手寫三張。頭一張用一根大頭針別在衣服上,第二張放在一個小盒裏,第三張——他不給顧客,卻光檢查衣袋。

“同志,您的一些零錢忘在這裏了。我謝謝您,可是我們不收額外的錢。”他把錢、收據遞過去。加上別的一些東西。就是這樣容易。正象在西方那樣,人們總不檢查衣袋。

“啊,您真是一個可尊敬的人。”這位女土用一種在蘇聯很普通的、奇怪的正式口氣說:“日安,同志。”

“彼此,彼此。”這人答道:“下一個!”

這位女士(她的名字叫斯維也特拉娜)和往常一樣出店來走向地鐵車站。按她的時間表,如果兩個接頭人誰要是發生問題的話,她可以悠閑地散散步。莫斯科大街上總是擁擠著忙忙碌碌。臉無笑容的人,許多人用短短一瞥的羨慕眼光看她的衣服。她在GOSPLAN(蘇聯的經濟計劃部門)工作,多次到西方旅行,買了好些英國服裝。在英國她被吸收參加英國秘密情報處。她被指派到紅衣主教這條鏈上,是因為美國在蘇聯沒有那麽多特務可用。她被安排在這條鏈子的中間,而不在任何一頭。她自己向西方提供的資料是低級的經濟情報,實際上她偶爾傳遞情報的工作比她如此自鳴得意的資料要有用得多。當然她的監控人決不會把這點告訴她;每一個特務都認為他或者她自己掌握了迄今所能搞出來的最重要的情報。這使得這個行當更加有趣,加上意識形態(或其它)方面的動力,特務們認為他們約職業是所有行當中最美妙的,因為他們總是必須同他本國最難對付、足智多謀的人去鬥智。斯維也特拉娜實際上樂於生活在生和死的鋸齒邊緣上,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這是為什麽。她還相信她那身居高位的父親——一個老資格的中央委員——能保護她的一切。他的權勢不是畢竟能使她每年去西歐旅行兩三次嗎?她的父親是一個自負的人,但斯維也特拉娜是他的獨生女,是他的獨生外孫兒的母親,也是他那宇宙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