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10頁)

我說話聲音很小,因為餓的:“因你孤軍在敵群中已堅守一月,所有人坐地平升一級。鈞座昨日會上未言先淚,舉杯遙祝。”

死啦死啦悶了一會兒:“這娃,終於成唐基了。”

張立憲沉默。

我:“虞師座萬歲。“我向張立憲解釋:“沒別的意思。就是有點想何書光了。”

張立憲甚至沒看我。

我:“小醉。”

真難為他了,在那樣的決心,那樣的絕望之後,一邊還有知覺的眼角居然仍抽搐了一下。

堡裏在爆炸,對,是堡裏在爆炸,我們集中在二層壓制著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敵軍,硝煙和氣流、土塊沖擊著所有人,堡裏原來的那些磚頭鋼索成了在致命中橫飛地利器,管不著那個了。九二炮的炮手都被殺死了,我們玩命地對冒頭地日軍開槍。

南天門,第三十二天,日軍從我們腳下挖了洞,攻擊未果。他們和我們齊心協力把已經坍塌的甬道再次炸塌。現在樹堡裏一半的地面是歪的,現在看出以樹為堡的好處來了,它的根基是樹基而不是地基,不倒……

空投箱還在帶著傘降下,而雲層裏引擎在淒厲地尖鳴,後來那架著彈地運輸機猛撞在西岸的山上。炸成了濃黑的煙柱。混進了白色的霧氣。

日本人開始歡呼。

我們跌跌撞撞把那個箱子拖進來,子彈用不著管了。沒有躲它的力氣了,被子彈打中了,躺下就躺下吧。

南天門,第三十三天,又得到一點補給。

大多數人已經在爬向那個箱子了,一個兵哆哆嗦嗦地拿起撬棍,頂在鎖眼上,然後他倒下了——我們只是毫不驚詫地看著。

打開補給箱前就倒下一個,餓死的,現在餓死的比活人還多了,餓死三十個,還剩二十五個,連不辣這樣一條腿的都叫有戰鬥力的。

我們躺著靠著,迷龍的沒彈機槍歪得槍口都向了天,放在炮眼邊只是做一種威懾工具。我把分到的一點食物放進嘴裏,用唾沫潤澤著,讓它一點點化進自己心裏,我一邊斜眼研究著不辣的腿。

我:“它早完了。你還拖著幹嘛?”

不辣就呵呵笑:“好啊。一條腿子好要飯嘞。”

後來他就開始瞎哼哼:“梳子魚啊,月牙肉啊,剩飯剩菜來一口。我呸呸呸。見過千,見過萬,沒見過花子要早飯。”

我就止不住樂:“梳子魚,月牙肉,你再說我就掐死你。”

不辣:“梳子魚就是魚骨頭啦,月牙肉……”

我也恍然起來:“咬剩個邊的肥肉片片啦。”

我一邊說一邊咽唾沫,真是的,現在說這個,連對不辣的同情都不是純粹地。

我扶著被炸得東倒西歪的扶攔向二層挪動,死啦死啦和全民協助在二層,死啦死啦有氣無力地向我招著手:“翻譯官……”

那我也快不起來,一個餓得半死的瘸子去爬一道被炸得缺三少四的樓梯,它容易嗎?——盡管我不知道死啦死啦是怎麽爬上去的。一個個餓死鬼的影子從我打晃地眼神裏飄過,我們都是未來地餓死鬼。

全民協助也瘦得像鬼一樣,大顴骨愈顯突出了,他用一種作揖的姿態在向死啦死啦說著什麽。

今天最慘的事是一架運輸機被日軍給幹了下來,我們即將意識到它的後果。

死啦死啦:“說什麽?”

我聽了會全民協助說的:“他說,補給要停了。他的長官說這樣的補給損失太大,而且完全是在補給日軍。”

死啦死啦打了個半死不活的幹哈哈,我也哈哈了一聲。全民協助那樣子真可憐,簡直是連跪下磕頭的心都快有了,最後他只好抄著生硬的中文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很大的對不起。”

死啦死啦:“NO。NO。THANK YOU,很大的,很大很大的THANK YOU。”

我轉而瞧著我們這群東倒西歪的人,這地方已經像我們一樣東倒西歪,說實在的,它已經完全是一片廢墟。

曾經還能站著的,現在基本都躺著了,我們倒是都還拿著槍,並且倒也盡量倒在自己防守的位置上。

我和死啦死啦倒在二層去三層的豎梯旁,從這個位置,我們可以盡速向沖進來的日軍開槍。我在研究自己的頭發,我發現它可以很輕松地從我的頭上扯下來,一扯就是一大把。我們說話都很費勁,說幾個字,要喘好久。

南天門,第三十五天,吃完了最後一次空投的糧食。現在我們像死了多少天的屍體,我相信屍臭浸入了我們的骨頭,並將終生不去。

死啦死啦:“……你能不能爬……”

我:“……爬上去?……爬不動。”

死啦死啦:“你看。”

我:“不看。……現在看什麽……都幾個影子……昨天兩……今天三……”

死啦死啦:“好像……真要進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