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牛半山抑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他要放長線釣大魚。

牛半山送走張三旺回到萬壽堂,對小嘍羅們說:“去,快去給夫人弄點兒洗臉水。”

“是。”理著平頭的土匪應聲而去。

牛半山沖著小平頭的背影喊:“溫水啊,天涼了。”然後回過身對身邊的光頭土匪說:“叫夥房給夫人做點兒吃的。”

“是。”光頭也應聲走向門外。

孟春桃看了看牛半山,心想,這裏的土匪怎麽不像人們傳說的那樣——兇狠野蠻、殺人不眨眼,他們和正常人沒有什麽兩樣啊,這土匪頭子說話和氣……。正想著,平頭端著半盆水走進來,放在靠墻的臉盆架上。

牛半山接過平頭手中的白毛巾,又把手伸進臉盆裏試了一下,對平頭說:“好,不燙。”然後轉過身對孟春桃說:“夫人,洗把臉吧?”

“誰是你的夫人?”孟春桃拉下臉沒好氣地沖牛半山丟了一句。

“中,中。你不願做我的夫人也中,臉總得洗吧,飯總得吃吧。”牛半山對孟春桃說完,又沖屋裏的小土匪們說:“你們都去吧,再眯盹(1)一會兒,天快明了。”

“是。”小土匪們異口同聲地答道。

“洗一把吧,他們都走了。”牛半山看著小土匪們走出屋子對孟春桃輕輕說,“餓了吧?飯一會兒就好。”

孟春桃被王長貴點了穴動彈不得,急得流了不少眼淚,又被土匪們推著上了鳳屏寨再到將軍寨折騰得出了一身汗,現在真覺得臉有點緊繃繃的,二話沒說,雙手撩起水就洗了起來。

“用洋胰子(2)嗎?”牛半山拿起臉盆架上的肥皂遞向孟春桃。

孟春桃暼了牛半山一眼,沒說話,抓過肥皂在手上打了打放在臉盆架上的肥皂盒裏。待她洗完手牛半山又把白毛巾遞過來,她接過毛巾看了看,新的,一次未用,就擦了擦手,又把臉上的水擦幹。

這時,一個小土匪正好把飯端了過來,孟春桃和牛半山看著小土匪把飯菜放在桌上,一碗兔子肉、一盤炒雞蛋、兩個白蒸饃、一碗白面湯。

小土匪擺放完對孟春桃說了聲:“夫人慢用。”就端著托盤退了出去。

“吃吧,先湊乎一頓,明兒個(3)我讓他們給你包扁食(4)。”牛半山指著桌子上的飯菜對孟春桃說。

“我不餓。”

“少吃點兒,喝碗湯,暖暖身子。”牛半山說。他見孟春桃站著不動,把手一攤,一臉誠懇地說:“就是到我這裏作客,也得喝碗水吧。要不,我也回避一下?”說完,他看了看空曠的大廳,笑了笑,從靠墻根的櫃子裏拿出一本書,沖孟春桃揚了揚說:“你吃吧,我看會兒書。”

“你看的什麽書?”孟春桃覺得牛半山手中的書很眼熟,情不自禁地問。

“毛澤東的。”牛半山又沖孟春桃揚了揚手中的書說,“《論持久戰》。”

孟春桃上前拿起書一看,正是她熟悉的那個版本的《論持久戰》,這個白紙紅框黑字的封面讓她終生難忘。

“你也看——”孟春桃疑惑地看著牛半山。

“咋了,我就不能看這種書了?”

“不,不是。這本書,是,是——”孟春桃結結巴巴地不知說什麽為好。

“這是八路軍、共產黨的書,咋落到我這個土匪頭子手裏了,是不是?”牛半山拿著書又沖孟春桃揚了揚,見孟春桃怔怔地看著他不說話,就掂著書向下壓了壓說,“這是你們八路軍皮定鈞司令員送給我的。”然後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孟春桃說:“好書啊,好書。看了很受啟發,值得研究啊。”

“你——研究它幹什麽?”孟春桃瞪大了眼睛問。

“用處可大了。”牛半山說,“就近處講,我這山寨要生存,要發展。往遠裏講,我也不能就盯著山寨這麽屁股大的地兒啊。看看人家毛澤東,大氣,有氣魄,大家風範。”

“真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啥?”牛半山見孟春桃只說了半句話不說了,就笑著問。問完,他不等孟春桃回答就又接著說:“看不出來我是個土匪,是吧?”

“是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的,我也殺人、放火。”牛半山沉下臉說,“我只是不禍害老百姓!大家都是窮人嘛!”

“你是窮人?”孟春桃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她看了看牛半山,又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從內心深處發出了疑問。

“嗯,是窮人。這山寨裏的人都是窮人。”牛半山一邊點頭一邊說,聲音卻低了八度。他看了看孟春桃,指著桌上的飯菜說:“快吃吧,再說就涼了。”接著他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孟春桃說:“是啊,窮人吃不上這飯。我不但是土匪,還是個土匪頭子嘛!”

牛半山說著,臉上浮現出自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