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冬登塞山

初冬時節的呂梁山脈一片蕭瑟之意,駐馬在呂梁山上,只能看見腳下枯黃敗落的樹木和無數黑白相間的山嶺重疊綿連……白色的不是雪花,而是霜花,呂梁山脈北段地區素來降水稀少,但低溫與大量植物的存在,卻足以產生大範圍的霜花景色;黑色的不是山體,而是大量的枯枝敗葉,這不是後世水土流失嚴重的時代,這個時候的呂梁山還算擁有足量的植被來覆蓋山體。

當然了,霜花終究是霜花,隨著太陽東升,整個呂梁山脈的東側開始漸漸變色,並終於在中午時分變成了具有厚重色彩的黑黃色。

“咋還沒過完?”駐馬在山塬的須蔔骨都侯單於終於從山嶺上收回了目光,卻又對著山下皺起了眉頭。

“大單於,下面谷口特別窄。”旁邊的須蔔居次趕緊解釋道。“不過主要還是咱們這次兵太多……”

“對頭!”須蔔骨都侯單於瞬間回過神來。“五六萬兵……應該是咱們過河後最大一波兵馬,要不是白馬將軍的威勢和逼迫,咱們原本未必聚的起來。”

須蔔居次聽得此言,復又忍不住面色作難起來:“大單於,就算是有五六萬兵,俺還是覺得這次有點不該來。你不知道,之前你讓俺去善無城,給了俺五六千兵馬,一個照面就被白馬將軍打散了,死了一千多,俘了一千多,就逃出來兩千不到……對面的兵馬是真強,軍官都有鐵甲,士卒都有皮甲,除了長矛人手還都一把環首刀,還有強弩、大車,馬也壯,人也壯,不像咱們整天吃野菜……這要是一個不好,讓平城那邊的白馬將軍知道了,領兵過來追上,咱們到底咋辦?”

“你說的對。”須蔔骨都侯靜靜聽自己這個遠房族弟說完,然後方才點頭應聲。“別看咱們五六萬人家兩萬,打起來俺也不覺得能贏,而且這邊山那麽多,就算是搶了馬邑就走,說不定也要被抓住尾巴,死個幾千人……可是居次啊,你自己說,真要是就這麽啥也沒有退到河西,冬天不照樣要死千把人嗎?多出來幾千個人命去換一城的財貨,有啥不值得?再說了,咱也不是傻子,那白馬將軍要去洛陽找董相國的麻煩,最多追到河邊而已,真會跟咱們渡河到河西那羊不拉屎的地方?咱們散開跑,各處一起做筏子渡河就是。”

須蔔居次無話可說。

實際上,須蔔居次雖然窮的幾十年都吃不上一碗餃子,但畢竟是延續數百年的匈奴貴種,也是領有數千‘丁壯’的匈奴部落頭人,有些事情還是懂的。

比如說,他很清楚,這一次來馬邑根本不是須蔔骨都侯這個大單於不想來就能不來的,因為這種大規模軍事行動,根本不是這個被‘擁立’的單於能獨斷的。

上百年都居住在漢境,受漢室保護和冊封,匈奴人的‘王權’其實來自於三處,一個是兵馬強橫,一個是血源傳承,一個是漢室冊封……敢問須蔔骨都侯有什麽?勉強占個兵馬強橫而已,而且還只是勉強,其余大部族根本不服他!

而如今,下面的頭人紛紛想過來搶一把再走,那這個大單於又能如何呢?

“居次啊!”須蔔居次是不說話了,須蔔骨都侯這個單於卻又忍不住開口了。“其實說到底,還是咱們太窮了……俺何嘗不知道這麽做會觸怒白馬將軍?又何嘗不知道咱們這五六萬人都是樣子貨?可自從羌渠單於被他們殺了,我又被他們推著造了反以後,這麽長時間,根本一事無成,俺也是沒辦法!”

須蔔居次看著山下興奮而又嘈雜的人馬不由嘆了口氣。

“北面河套四郡是好,水草豐茂,但卻人口稀少,根本沒有多少油水,而且便是想要拿來放牧,也要等明年開春再說,還得跟鮮卑人再爭一爭。”須蔔骨都侯宛如自言自語一般繼續講道。“還有人之前說太原富,太原富俺不知道?可那邊的關卡那麽多,漢人也比我們多好多,咋能進得去?就是這雁門,別看咱們來來回回搶了大半年,可他們真正的大城,也就是武城東面那些城,還有平城,哪一個我們摸進去了?隔著這樣的大山,千辛萬苦到城底下,人家早就固城堅守了,等我們走的時候,還要追上來咬一口……這一次真的就像是張老頭說的那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須蔔居次更加無言以對了。

“居次啊!”須蔔骨都侯最後看向自己的遠方堂弟,懇切言道。“甭管孬好,咱們再賭一把,甭管成敗,摸到馬邑城下最多兩日咱們就跑……等跑到河西,第二年咱就過河去河套好好放牧,不再跟漢人打了!省的招禍!”

須蔔居次連連點頭。

“這樣好了,不是擔心白馬將軍南下嗎?你來做側翼遮護一下好了。”須蔔骨都侯見狀趕緊趁熱打鐵。“我再給你四千人,湊個五六千人馬……等到了武城,俺們去南面跟張老頭打馬邑,你就領兵繞到武城北面,去盯著北面平城方向的援軍……兩天時間為算,真見到人來了,一邊逃一邊讓人報信,要是人家沒來,你也趕緊往回走,咱們就在身後黃河邊上見面,或者幹脆河西見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