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故將直筆作春秋(下)

“什麽叫做收納不下?”問話的是婁圭,地點乃是涿郡範陽城南督亢亭,被質問的人則是戰戰兢兢的範陽縣令。“這才一年多的年功夫,幽州便不缺人口了?”

範陽縣令沒有直接回話,反而小心翼翼的偷眼看了下騎在馬上的公孫珣。

“範陽令看我幹什麽?”公孫珣見狀微笑反問。“子伯問你呢,有什麽疑難之處,你直接與他說便是。”

“君侯!”

見到公孫珣開口,範陽令當即松了一口氣,然後躬身行禮,這才轉身忙不叠的對著婁圭說出了緣由。

原來,按照這位已經做了兩年的範陽縣令的說法,這範陽,甚至涿郡如今都已經收納不下更多的流民了。

原因很簡單,就兩個:

首先是從南往北的流民太多了,不止是今年冀州全面失序,實際上早在去年黃巾大亂的時候,冀州人就開始大量的往幽州跑了;

其次是地理因素,涿郡位於冀州和幽州的交界處,算是幽州門戶,流民往幽州去,總是要從此處走的。

換言之,範陽也好,甚至整個涿郡也罷,早就已經對冀州的流民喪失了興趣。

“你說的也有道理。”公孫珣若有所思道。“最起碼這兩條總是無可辯駁的……但真的僅是如此嗎?”

“下吏絕不敢有所欺瞞啊!”這範陽令無奈跪地請罪。“所言俱是實情。實際上,非只是本地官府早已經沒有了閑置野地交與流民開墾安置,便是之前黃巾起事時大亂的廣陽,早在今年春耕前,也已經將無主之地盡數劃歸了南來的流民……官府手中,著實再無地安置。”

“那本地豪右呢?”公孫珣下馬來到對方身前,愈發正色相問道。“便是官府無力安置,本地豪右又如何?他們就不想收納人口為己用嗎?”

範陽令一時語塞。

“問你話呢!”一旁魏越有些不耐煩的扯著馬鞭喝問道。

而公孫珣與婁圭居然沒有約束於他。

“君侯。”範陽令無奈在地上昂首對道。“以君侯的英明神武,其實我也知道,有些事情瞞不過你……”

負手立在對方跟前的公孫珣差點被其人逗笑:“這都是跟誰學的?有話說話。”

“是!”這範陽令趕緊作答。“若要豪右來收納,其中有兩個要緊之處。一個是豪右本身挑三揀四,若是純粹青壯丁口,無論男婦,他們自然是搶著想要,如之前君侯發賣下曲陽戰俘一事,他們便極為踴躍,可拖到如今才逃難來的,卻多是拖家帶口、婦孺老弱俱全……如此情狀,又有幾個豪右願意收納呢?”

公孫珣回身望了望跟在後面隊伍,難得冷笑:“如此說來,我倒是明白他們的意思了……反正婦孺老弱撐不住,多耗些時日,只剩青壯,更兼消磨了志氣,方才好撿回家去做奴。”

“大致是這個意思。”範陽令在地上無奈嘆氣。“可這種事情,總不能將婦孺老弱的消耗算在他們頭上吧?只是因勢利導,自然而然罷了……說到底,是如今世道漸漸不好,有沒了志氣甘心做奴的青年丁口,誰願意無端浪費糧食收留老弱呢?”

“還有一說呢?”公孫珣收起冷笑,不喜不怒,繼續問道。

“還有一說,在於如今的幽州方伯陶公。”這範陽令到底是對公孫珣更加敬畏一些,所以倒也爽快。“陶公其人,君侯知道嗎?”

“陶謙陶恭祖,自然略有耳聞……此人如此啊?”

“此人與郭公柔中帶剛、寬嚴相濟不同,其人剛強至極。”範陽令的言語倒是讓人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覺。“早在春耕前,他上任不過兩月,便當面與州中數位兩千石公開為難,沒有絲毫情面可言……本郡(涿郡)太守崔公,因為郡中有豪強豢養私兵,便被他當面羞辱為無能;廣陽太守劉公,因為郡中無主之地被豪強侵占,也被他當眾叱罵軟弱;護烏桓校尉宗公,因功轉任洛陽之前,曾經收受上谷烏桓頭人的賄賂,也被他當眾攔下車子搜檢,然後直接上書彈劾……如此種種,不計其數。”

“時局動亂,這些豪強有所舉動也算常態,刺史未免苛刻。”婁圭忍不住開口質問。“可若於流民事而言,這難道不該是好事嗎?”

“子伯想多了。”此時插嘴的,乃是因為懶散而一直坐車的戲忠,他大概是初入幽州境內,又是來到督亢名地,所以難得動了活動的心思,卻不料正遇到眼前這一幕。

“這種事情我確實不如志才,不妨直言。”婁圭居然微微拱手相對。

戲忠見狀也不好賣關子,立即出言解釋:“其實為政未必雷厲風行便就是好的,尤其是這陶恭祖一個外人來到幽州,根基未穩便做下如此事端,未免離心離德,使人望而生畏……如我所料不差,定然是這位幽州刺史有過相關的命令,不許豪右吸納青壯過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