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赴前連赴後(第4/5頁)

“王君!”依舊是那名心腹門客,此時咬牙來到了王度身邊進言道。“現在正是逃亡的好時機……我們幾個看過了,這條船破損不重,區區河面數百步,是能勉力過河的。而漢軍主力此時俱在河北,將來幾日也是要在河北清掃敗卒的,趁這個時機,咱們過河往南!馬上天黑,漢軍不會追來的!”

王度苦笑一聲,卻是豁然起身,然後一邊整理身上甲衣,一邊輕松言道:“你們自己走吧!”

“王君這是什麽話?”這心腹陡然一驚。“我們些許無賴之徒,被你養了多年,怎麽能棄你而走?如此舉止,與禽獸何異?”

“諸位投奔我,本就是求一番功業,我卻一事無成,反而牽累諸位為賊為寇,分明是我對不住諸位。”王度從容言道。“我起事前曾在東阿西城老宅中埋了不少財物,以圖將來,如今也用不著了,正好贈給諸位以作賠禮……”

這心腹聽到此處,當即打斷對方:“王君莫非是要陪那蔔已送死?他們太平道中人,是因為信奉黃天才行此愚昧之舉的,黃河死後便是黃天,如此荒誕之言王君這種人怎麽能信呢?!”

“誰說我是因為信黃天而要去赴死呢?”王度失笑言道,卻又哽咽難忍。“士為知己者死,於君……我……我這人當日為縣吏時,盡心盡力,卻被那些歷任縣令們當做抹布一般用完就扔,還嫌我豪強姿態汙了他們縣寺。而投入黃巾後,雖然一事無成、屢戰屢敗,但蔔帥卻從未棄我,反而屢次委我重任!今日兵敗,蔔帥……蔔帥為他的黃天而死,我卻只是為他而死,所謂臣死君是也!還請諸位……還請諸位成全!”

言罷,王度朝著自己這位心腹和一群驚愕難名的門客、屬下們恭敬行了一禮,這才轉身向著堤上而走。

走了數步,他又恍然醒悟,回身對著這幾個要有動作之人再度行禮:“諸君,爾等與我不同,蔔帥與我是知遇之恩,是我負他多次,他卻對我信重如常;而我對你們卻是無德無恩,你們也對我盡心盡力……再說了你們都是有勇力有智謀之人,又年輕,將來必有前途!還請不要跟來!”

幾人當即怔在河邊。

另一邊,說完這話,王度也終於是孤身一日,於夕陽下勉力來到堤岸之上,然後沿著大堤向前去尋蔔已去處了。而把守堤岸邊緣處的漢軍軍官見他主動來投,又聽他從容說的來由,也敬他視生死為無物,便慨然帶他去了中軍傘蓋處,去尋公孫珣做主了。

“你便是王度?”已經移動到大堤上的傘蓋下,公孫珣從俘虜處聽到了蔔已死前之語,此時面色正極為難看,但見到此人來,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東阿縣丞?欲尋蔔已葬身處赴河從死?”

“是!”王度不慌不忙,恭敬行禮。

“為何要從他死?”公孫珣黑著臉質問道。“你一個縣丞,莫說也信了他的狗屁黃天之道!”

“外臣不信。”王度依舊不慌不忙,卻是將自己的理由從容道來。

此言一出,不要說公孫珣默然,周圍人從曹操以下也都對此人刮目相看,甚至多了幾分敬重。

“不願降嗎?”公孫珣替周圍人問出了這個問題。

“唯一死而已。”王度昂然作答。“無能半生,將來已經要被東郡鄉裏恥笑數十年了,若死前復降,怕是要被天下人恥笑千載了。”

“此處便是蔔已投河處。”公孫珣覺得胸口發堵,但終究是如此人所願,指向了去處。“你隨便吧!”

王度恭敬拜謝了公孫珣,然後便停都不停,直接轉身投河而走,卻也如那些以黃河為黃天的愚民一般,往河如家,視死如歸。

“可惜了!”婁子伯終究是忍不住言道。“若非是從了賊,如此慷慨赴死之姿,足以名傳州郡。”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話音未落,身後大堤下,忽然有人揚聲誦道。“墮河而死,將奈公何?!如此慷慨赴死之姿,便是從了賊,將來也足以名傳州郡!”

聲音悲愴而又清朗,堤上眾人還以為是某位名士在此,但回頭一看卻居然是個之前投降的黃巾軍俘虜!然而眾人今日經歷的事情太多,卻也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好詩歌!”公孫珣回身言道。“此乃樂浪郡朝鮮城的樂府名辭《箜篌引》,講述一瘋癲愚者強渡河水溺亡之事……天下讀書人那麽少,黃巾軍中為何一個又一個?說吧,你又是何人?”

“黃巾軍兗州副帥梁遠,字仲寧!”此人在堤下遙遙拱手。“手下敗將,讓君侯見笑了!”

“我聽過你!”公孫珣正色道。“既然降了,便安心留下,替我安撫降兵如何?”

“君侯!”堤下人放下手來失笑言道。“我非是故意唱詩,引你主意,乃是原本丟盔棄甲,佯裝普通降卒意圖蒙混過關、苟且偷生,卻不料見到王度那廢物卻有如此氣度,不由心生慚愧。再加上我離濮陽時曾勸蔔帥不要過河,他卻一意孤行,引兵來此,宛如此詩歌中之人一般讓人悲愴……故此,心懷激蕩之下,不由想起此歌,便起身吟誦出來,為兩位愚者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