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進退而定

“居然被議罪了嗎?”燭光側,一個映照在墻上的高瘦人影聞言稍顯一怔,然後便不禁黯然搖頭。“不想離家數年,卻如此有失管教,也不知將來卸任歸家,該如何面對宗祠香火?”

“老師不必苛責,師兄也只是和其他世族豪強一樣,借著家世對不法之徒有所藏匿和庇護而已。”對面一身材高大健壯人影倒是有些不以為意。“如今這天下,如此行事倒像是理所當然一般。便是方伯也只是因盧氏為當地世族之冠,若不處置則難以對他人下手,這才稍加懲戒……即便如此,也只是有所罰沒而已,並未失了體面。”

“郭刺史遣人破我家門擒拿你那位師兄時,你在何處?”高瘦之人,自然也就是盧植了,盤腿坐在蒲團上,聞言不喜不怒地看了眼前人一眼。

“我……我在別處擒拿不法之徒。”身材健壯之人,也就是公孫珣了,不由顧左右而言道。

“為何不是你去擒拿你那位師兄?”盧植緊追不放。

“哈!”公孫珣一時尷尬失笑。“天下哪有打破自家老師大門的學生?”

“為何不能有?”盧植繼續追問。

“因為天下無不是的老師!”公孫珣肅容以對。“最起碼天下人都是這麽想的。”

“你今晚過來便是想說這句話對不對?”盧子幹平靜的反問道,一如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一般波瀾不驚。“你知道前些年你的任職是我在作梗,最起碼從遼東到趙國,都是我在背後調度,所以現尋我要個說法,露點委屈,然後想讓我在選帥一事上避讓三分,助你成事……對否?”

公孫珣半晌無言,這就是他為什麽討厭跟這種聰明人說話了,憋不死你也總能噎死你。

“文琪。”盧植繼續問道。“你以為我會應許你嗎?”

公孫珣若有所思,良久方才在燈下喟然應道:“老師滿腹才學,一腔忠誠,只為安邦報國,連家人都棄置十余年,又怎麽會因為我的私情請托而放棄為國平亂呢?”

盧植端坐不動:“既知如此,那你為何還來找我?”

“總是想試試的。”公孫珣搖頭苦笑。“下午我已經去尋過我嶽父了,希望他能避開一二,省的我此番白來一趟。一番苦勸之後,嶽父大人還真就應許了我,我這才想著再來老師你這裏試試,或許有萬一希望……”

“文琪。”盧植正色言道。“你嶽父雖然忠心可嘉,卻只有一個獨女,自然會應許你。可你若是以此推斷我會因私情而枉公事……”

“老師。”公孫珣忽然起身打斷對方言道。“我來為將,如何就是枉公事了呢?論人,難道不該論跡不論心嗎?如今國家到了這種局勢,你難道還要因為誰誰誰平日心中對誰沒有畏懼便要有所抑制嗎?此人再怎麽如何,也比那些純儒君子卻一事無成之人要強吧?國家到了如此局面,到底是誰所為?!”

“我非是說你不行。”盧植半晌方才答道。“乃是說,我既然可以自身前往,又何必再用你如何呢?我此番爭將,只是恰好對上你而已,確實沒有格外抑制你的意思,實在是無愧於心……”

“老師你之行事無愧於心,我之行事也無愧於心!”不等對方說完,公孫珣便憤然拂袖而去。“且觀之吧!”

紛亂燭火之下,盧植依舊巍然不動。

話說,盧植所居的地方依然在南宮東側,這片區域是朝廷給入洛的大小郎官們提供的所謂‘公房’,然而實際上除了一些家中窮困或者遠道而來在洛中呆不長的人以外,很少有人會長居於此。當然,盧子幹是個例外,他從當年被征調到東觀修史開始,到後來進位吏部曹尚書,主管天下官員選舉調用,卻一直都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只不過後來有了侍中的加官,居所档次高了些許而已。

“文典。”

“兄長。”

公孫珣立在盧植居所門前,卻是招呼了一聲候在此處的公孫範,而後者也立即應聲而前。

“你久在洛陽,”公孫珣負手而言,讓人看不出喜怒。“有件事情托付於你。”

“兄長直言便是。”

“去給盧師買幾個出身什麽都挺幹凈的侍妾美婢過來伺候。”公孫珣面無表情的盯著對方言道。“要能生養的那種……”

公孫範怔立片刻,幾度欲言又止,但終究只能在自家兄長的逼視之下拱手稱是。

說完如此一樁尷尬之事,兄弟二人也不坐車,也不騎馬,只在幾名侍從的環繞下步行出了南宮東側這片區域,一直到了燈火闌珊、車馬不息的大街上這才坐上車子,而侍從們也才紛紛上馬,護衛著自家主人往劉寬那裏去。

三月底的洛陽並沒有因為黃巾大起義掃蕩了大半個關東而有所蕭條,恰恰相反,因為某種怪異而緊張的氣氛,洛中居然顯得有些超出常規的熱鬧,放眼望去,到處都又豪門奴仆四面開道,車馬儀仗也各處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