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幘巾

八月間,天氣漸涼。

洛陽東南的開陽門外,乃是大漢太學所在。

漢光武帝劉秀因為自己曾就讀於前漢太學,所以後漢革鼎之後,極為重視太學的建設。再加上後來經學成為了後漢顯學,學術的重要性達到了某種頂峰,故此,等到了漢順帝時期,洛陽太學已經被擴建成了擁有兩百四十多間教室、一千八百多間宿舍的超級學府。

全盛時期,皇帝本人都經常來太學聽課講課,而在此地就讀的太學生更是一度多達三萬多人!

然而,這種情況在最近十幾年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太學生的地位也一蹶不振……為什麽?很簡單,太學生天然喜歡關注政治,然後從中作死罷了!

這可是古往今來顛撲不破的真理。

話說,兩次黨錮之禍,太學生都跟著黨人大儒們沖鋒陷陣。然而,距離上一次黨錮之禍也不過數年而已,天下人卻只記得望門投止的張儉,只記得天下楷模的李元禮,又有誰記得區區四年前被下了大獄的上千太學生呢?

這些學生有沒有人死在大獄中?

他們的家人花了多大代價才把他們撈出去?

撈出去以後前途在哪裏?

還真就沒人知道。

然而不管如何了,折騰了這麽兩次,再加上黨錮之後私學泛濫,這太學的地位基本上是一落千丈。

這倒不是說沒人來上太學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而是說再也沒人把太學當做一個正兒八經的進身之階了。

如今來上太學的人,大致是這麽幾類:

如朝中公卿之子,反正家中自有家學傳承,那不如響應下號召,在此處掛個名;還有一些外地大員,立了功勞,可以恩蔭家中未成年的孩子為‘童子郎’,然後入太學讀書,也算是預訂一個前途;而再往下數,那就是家裏實在是沒有門路的人了,比如剛剛起勢的底層鄉野豪強,在家鄉根本被人瞧不起,連私學都不收,那就不如來此處尋個出路了;當然,還有一些不來這裏的話,連書都沒地方讀的河南本地單家子……這就很少了。

反正,三萬人共學於此的盛況基本上是一去不復返。到了如今,更是有一群來歷不明的人,公然鳩占鵲巢,就在這空著不少地方的太學中住了下來,而且,太學中的學生們還整日不顧身份的圍著這些人打轉。

“好字!”

當一個裹著綠色幘巾的中年男人俯身在一塊巨大的潔白布帛上寫完一段文字以後,周圍屏聲靜氣的眾人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喝彩聲。

“真不愧是蔡郎中!”

“字體渾然天成,能將隸書寫的這麽標準的,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蔡郎中一人了!”

“蔡郎中的書法收發自如,既能瀟灑如飛白,也能嚴正到此般,怕是已經到了宗師之境了!”

那剛剛寫完一段字的蔡郎中,自然也就是蔡邕蔡伯喈了,聞言難免有些自矜。而他在左顧右盼之後卻又朝著幾個站在一旁的年輕士子略顯自得的開了口:“幾位少君以為如何啊,不知此篇《關雎》可合心意?”

幾名士子相互對視了幾眼,卻忽然整齊的搖了搖頭,引得滿堂詫異。

“幾位這是什麽意思?”蔡邕蹙眉問道。“嫌我的字不工整嗎?”

“字是很工整的。”其中一名年輕士子回復的非常利索。

“那是哪裏錯漏了嗎?”蔡邕繼續追問。

“《關雎》乃是《詩經》開經第一篇,天下人都會誦讀,又怎麽會有什麽錯漏呢?”

“那你們為何搖頭?”蔡邕終於不滿了。

“缺少鉤識!”這個宛如杆精一般的年輕士子,自然也就是公孫珣了,不急不忙的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所謂鉤識,其實就是標點。

沒錯,這年頭是有標點的,鄭玄在講經的時候就專門給弟子說明過鉤識的區分和意義,並且還具體的探討了一下句號和逗號的使用差別。不過有意思的是,這年頭得到普及的標點也就只有句號、逗號、著重號、專名號四種而已,可是卻沒有問號、冒號……也是奇了怪了!

“鉤識這種東西,”蔡邕聞言後也不免為難了起來。“照理說確實應該加上,畢竟如今大儒門講經都已經有所標識。但這種東西又不是書體,也沒有個定論,如何加、又何處加呢?”

“不瞞蔡中郎。”公孫珣聞言和旁邊的公孫瓚對視一笑,卻是從懷中取出了一份布帛。“別的經文我等不好置喙,但《詩經》嘛,無論是《韓詩》還是《毛詩》,都已經有了定論!因為來之前,盧師與劉師主持,我等幾名弟子參議,一起議定了數種鉤識標點,定下了使用標準。不如……趁此機會,就讓我們師兄弟為蔡中郎,與諸位太學才俊一起講解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