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宮中(二)

雲樸子沒見著李知誥上書的奏函,但掰著腳趾頭,心想李知誥以及他背後呂輕俠等人也能想到鄭氏絕對不會坐視淮西禁軍輕易就移駐位於荊襄西北腹地的隨州。

此時黔陽侯及韓家與壽王府、與淮東同氣連枝,暗通曲款,晚紅樓一系為何要冒著往死裏得罪鄭氏的風險,上這樣的奏疏?

是他們覺得形勢迫切,不得不爭奪隨州,而是說他們與鄭氏暗中有通聲氣?

楊元溥見雲樸子仿佛老樹虬盤的枯瘦臉皮緊繃著,陷入沉思好一會兒不見反思,略有沉不住氣的再次問道:“對舒州上書,雲道長有何感想?”

“哦,”雲樸子似驚醒過來,擡起頭稍作遲疑,說道,“陛下恩賜,老道才能在崇福觀修行,每日修身養性讀些道書,哪有什麽資格在社稷之事上胡言亂語?”

“你剛才跟清陽說朝廷兵強馬壯的話,可是沒有這樣的自覺啊?”楊元溥銳利雙目仿佛老鷹似的盯住雲樸子,問道。

見楊雲溥前步剛赦無罪,轉頭就要翻舊賬,雲樸子也覺頭皮發麻,說道:“老道不敢胡亂置喙什麽,此事大事,陛下應問策鄭度支、鄭中丞才是……”

大楚大體遵循前朝舊制,門下省統領諸部院司以執政務,樞密院主掌軍機,而諸部院司之中,以沈漾兼領的吏部、韓道銘執掌的戶部以及張潮執掌的鹽鐵轉運使司,鄭榆執掌的度支使司為重,此外便是杜崇韜執掌的兵部、以禦史中丞鄭暢為首的禦史台;這諸多大臣都加參知政事,相當於副宰。

雲樸子沒有將話說透,但話裏的意思也很明顯。

李知誥上書言事,分兵移駐隨州,欲從西北翼重開對壽州軍的第二戰場,樞密院、門下省諸多院司都不會有太大的意見,最大的阻礙在於鄭氏,又或者說李知誥已經與鄭氏暗通聲氣,獲得鄭氏的許可。

見雲樸子說過這話後,楊元溥臉色隨即陰沉下來,清陽心想他應該已經想到這點吧?

過了良久,楊元溥盯著雲樸子問道:“雲道長,你說朝廷應兵強馬壯,但應如何才能兵強馬壯?”

雲樸子苦澀一笑,說道:“老道早年在升州節度使帳前效力過幾年,屍位素餐之余,也有幾分指點江山的嘴皮子工夫,但哪裏識得經世致用之術?要說兵強馬壯之法,陛下身邊有太後、呂宮使、沈相爺以及韓鄭張黃諸位大人,外有黔陽侯、新津侯、信王,有鄭將軍、柴將軍、張將軍、顧將軍,哪裏輪得老道置喙?”

“這些人?”楊元溥強抑心裏怨氣,才沒有將那一聲輕哼從鼻腔裏發出來。

這一刻,雲樸子也覺得楊元溥有些可憐了。

收復金陵登基之初,楊元溥雖然並沒有徹底的解除身邊的內憂外患,但多多少少也有著幾分中興之兆,然而才短短兩年多時間,卻成內外皆是虎狼之勢。

然而這一切似乎也難以避免?

可惜啊,李遇說中這一切,卻不能活著看到這一切的發生,將死之時渾濁老眼裏那一抹淡淡的哀傷,是不甘,是孤寂?

見接下來說話,雲樸子、清陽都只是小心翼翼的應對,楊元溥也不覺得有什麽興趣,將長子抱下膝蓋,遞給旁邊的侍宦,便帶著陳如意、安吉祥離開長信宮。

目送楊元溥離開,清陽那雙絕世美眸掃望左右侍候的一幹侍宦宮女,清澈有如深泉的美眸卻透漏著冷冽的清寒。

要是眸光真是刀,清陽都已將這一幹人等戳出千刀萬孔。

“娘娘,棋還沒有下呢。”雲樸子提醒說道。

“下棋。”清陽生硬的接了一句,才牽著幼子的手,硬生生的轉過身,走回暖閣。

“慎言微行,陛下非是不信任娘娘,實是李知誥倒向太後,令他心裏再無能信任之人。”雖然一幹侍宦、宮女也都感受到清陽剛才眼神裏的殺氣,這時候沒有人自討沒趣的湊到廊下來,但雲樸子還是壓低聲音說道。

清陽將胸臆間的那絲怒氣按住,問道:“陛下,他剛才那番話是什麽意思?”

“沈漾、楊恩皆知經世致用之術,對陛下也忠心耿耿,自然有兵強馬壯之法獻上,但如老道剛才妄言,一是陛下心裏已經沒有可以信任之人,二是兵強馬壯之法都講究一個徐徐圖之,陛下或許沒有太大的耐心,才會口不擇言的問策老道吧?”雲樸子說道。

清陽問道:“李知誥在舒州上書奏事,依雲道長之見,他們與鄭氏早就暗通聲氣了嗎?”

雲樸子看了一眼窗外的碎雪,說道:“朝廷現在安靜得有些異常,應該有暗通聲氣吧?”

“鄭氏能得到什麽好處,會答應他們的條件?”清陽好奇的問道。

“如果有能叫鄭氏滿足的條件,或許又是大楚自事變以來又一大變局,”雲樸子微蹙白眉,說道,“但要說什麽變局,老道年紀也大了,老骨頭偷著懶,有一陣子沒有走到崇福觀外面活動活動了,暫時也沒有注意到有什麽風聲在下面傳播。不過,事情已到這一步,就絕不會是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