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水土不服的戰術(下)

秋日的原野頗為蕭索,太陽不是很白,有些發紅,病怏怏的,對中原人而言已經有些涼了。

車陣之內的趙人士兵倒不覺得涼,他們在趙地戰鬥時候的氣候比這裏要冷得多,有些地方現在已經下雪,可不像是這裏這麽溫暖。

火槍手熟練地將手中的重火繩槍架在輕車前面的大盾之間,就像是他們許多次戰鬥過的一樣,靜靜地等待這對面的進攻。

不少人打過很多仗。

和中山國打過,和胡人打過,和燕國沖突過……尤其是這些火槍手,已經成為了專職的士兵。

只是對他們而言,很多人卻還是第一次踏足宛如地獄的中原戰場。

軍官們在車營之中鼓舞著士氣,說韓軍主力就在幾十裏外,只要能夠堅持到天黑,明天主力一到,對面的敵人必然退散。

其實這是中原士兵們最不喜歡聽的畫餅。

但對於這些趙人士兵來說,卻很受用。

他們和胡人以及中山國打仗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車營出擊,若是被圍,就地防禦。

胡人或者中山騎又沖不開他們的車陣,就這麽死守下去,一旦後援的主力或者騎兵一到,對面進攻的敵人必然會退兵。

之前確實很有效。

這種以往的有效和以往的勝利,給他們帶來了堅守下去的信心。

一名年輕的、打過兩次仗的戰國新卒悄悄透過戰車上豎起的大盾,觀察著對面遠處的動靜。

同夥的老兵縮在木盾的後面,罵道:“找死呢?跟你說過好幾次了,不要露頭,容易被射死。你死了,家裏妻女孩子怎麽辦?父母誰來養?”

同夥之人多是同鄉同裏,晚上在一個篝火旁取暖,餓了在同一個瓦罐內做飯,彼此間都很熟悉。

看似在罵,實則更像是父輩對孩子輩的關心。

新兵縮回了腦袋,回身和夥伴們道:“墨家的騎兵動起來了,可是他們好像不是朝咱們這邊沖來的,和那些中山人不一樣啊。”

空氣中彌漫著士兵們已經熟悉的苦澀的火繩燃燒的味道,這種味道讓他們很安心。

大戰即將開始,但還未打響,車陣裏的趙人士兵幾乎都沒有和中原的軍隊打過仗,他們按照以往的經驗,以為對面的騎兵肯定會沖過來。

可是這個新兵卻發現對面的騎兵並沒有沖鋒,而是列陣緩慢地朝著兩側移動,恰好在火槍的射程之外。

他們遇到過中山國的騎兵,那是新兵記憶中第一次上了真正的戰場,就在滹沱水。

當時他們也是這樣的車營,被中山國的騎兵圍困之後,中山國的騎兵開始沖擊,圍繞著戰車飛馳放箭,來回轉圈,不知道人有多少。

新兵記得當時他很害怕,不知道敵人的數量到底有多少,只是能看到滿眼都是敵人。

而且敵人疾馳的又快,在馬上就像是山裏的羊群一樣來回轉圈,手裏的火槍不知道該瞄向哪裏。

當時老兵就告訴他們,不需要瞄太準,只要對準了那些疾馳的騎手人群中閉著眼射就好。

那一次中山國的騎兵圍困半日,結果死傷慘重,最終只能留下了一地的屍體乖乖撤走。

按照以往的經驗,新兵以為對面的敵人也會選擇這樣騎射圍攻,可哪曾想並非如此。

新兵的經驗不多,而且他生於邊遠的村社,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麽樣子。

他不知道為何要跑到中原來打仗,也不知道戰爭的理由是什麽,甚至不知道為什麽在偏僻的村社都知道的鐵器木器種子墨玉之類的墨家會和君上開戰。

因為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思考的便少,也所以他習以為常,覺得理應如此,生下來就該服役當兵參戰。

和那些邯鄲等地的城邑兵不同,那些大城巨邑的城邑兵員對於和墨家開戰極為不滿,所以趙侯這一次響應天子號召派出的這支車營也不是趙國的邯鄲兵,而是村社兵。

新兵見識的少,老兵卻也不多,他們多是在北方作戰,並不知道中原戰爭的特點。

老兵看不懂,只好道:“你管他們沖不沖幹什麽?他們不沖,你就歇著;他們沖來,你放槍便是。”

“一會開槍的時候都小心點,不要讓火繩點了身上的火藥。死了還好,若是半死,可是要遭一輩子的罪。”

“你們可都小心點,尤其是那幾個沒結婚的,總不好死前都……”

話還沒說完,新兵就聽到對面傳來一陣巨響,接著就看到眼前一紅,耳邊傳來一陣慘叫。

他以為是自己受傷了,摸了一下黏糊糊的眼睛,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傳來,不只有紅的,還要白的。

剛剛還在和他們說笑的老伍長如今只剩下了半個身子,腦袋被什麽東西砸了個粉碎。

新兵的心跳的仿佛要從嗓子眼裏冒出來,他想要站起來握住自己的火槍,可是心怦怦地跳著,怎麽也站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