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必然之路(下)

只是這條對貴族而言正確的路,實際上也已經把齊國帶到了經濟崩潰的邊緣。

秦國不可能采取齊國這樣的以大貴族為基礎的變法,也不可能采取這種本應該在唐代才會大規模出現的莊園主經濟。

本質是因為秦國距離泗上太遠,而唯一有能力吸收大量糧食和原材料的工商業最發達地區在泗上,距離齊國太近,秦國的地理位置決定了他沒法搞出來齊國這樣的變法。

齊國的主要收入還是農業收入,工商立國的策略早在齊桓公去世後諸公子之爭後便已經不復存在。

更關鍵的是齊國的貨幣崩了。

齊國嘗試著鑄過刀幣,以銅本身的價值作為貨幣,可是沒多久就出現了很極端的情況。

農業技術的飛速發展、泗上工商業產生了更多的貨物、距離泗上這個技術傳播地最近的齊國的錢幣出問題了。

銅伴隨著鑄炮等軍事活動價格節節升高,齊國的銅本來就少,今日銅可能是這個價、明日便可能是那個價,如此一來,手裏即便有銅幣的人也不願意把銅幣花掉,而是寧可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

銅幣很難流通,今天花出去買了一斤糧食,明天說不定能買兩斤,那我為什麽不直接拿東西去換,而把銅幣留著將來再買東西呢?

貴族們不肯私自鑄錢,覺得不如用銅和墨家直接交易;國君更不可能傻到把日日攀高的銅都變成錢。

沒錢的日子不是不能過,那得是用石頭、青銅農具、畝產三十斤的年代。

現在,沒錢是不行的。

齊國沒有錢幣,泗上卻有特殊的紙幣。

雖然防偽技術很一般,但泗上作為造紙最早出現的地方,靠著簡單的特殊油墨、從朝鮮運來的樺樹皮內層的薄皮內襯、原始的凹凸版印技術等二十年的技術積累,還不是齊國能夠仿制的。

久而久之,齊國和泗上先在“經濟”上完成了統一,齊國實質上已經在以泗上為中心的統一市場的範圍之內。

那些貴族生產糧食棉花礦石的目的,就是為了賣到城邑中、賣到泗上換取泗上的貨物。

原本最原始的那種分封制下的經濟其實已經被摧毀了。

原始分封制下的經濟活動,不怎麽需要錢。

村社封地之內,農夫給封建主勞作,最多也就是一些城邑附近的農夫繳納一下實物稅,沒有大規模的交易。

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齊國的這種畸形的莊園主經濟和宋國泗上周邊的情況還不同。

泗上周邊,那是最開始那裏的宋國貴族也看明白了,這年月什麽都是假的,錢才是真的,泗上一天不倒,他們也沒有必要擁有軍事力量。

況於他們距離泗上更近,更清楚墨家關於農奴束縛奴婢奴隸的政策。

加之泗上就在旁邊,強制的人身禁錮措施只會導致大規模的逃亡。

所以宋國靠近泗上地方的貴族采取的做法是:侵占土地、兼並土地、改良技術、購買新器械,將用不掉的人口趕走,愛去哪去哪。

自己用最少的人工依靠技術的進步經營自己的土地,多余的人趕去泗上是做雇工也好、入共耕社也罷,和他們再無關系。

以最少的人工、最少的成本、最少的工資、獲取最多的利潤。

齊國這邊則是保留了農夫少量的籍田,新作物出現後,三五畝籍田總不至於餓死,剩下的則繼續保持藉田的勞役地租,使得農夫被困在土地上,為貴族拼命勞作。

泗水周邊逃亡到泗上,可能只需要一日就能跑到;而在齊國想要逃亡泗上,那就不那麽容易了。

更為嚴苛的禁止逃亡的律法、連坐法的實施,都使得逃亡的成本太高,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不至於餓死,總還可以堅持下去。

於是牛羊、毛、糧食、酒類等可以生產出來許多,通過海運的途經源源不斷地運抵泗上。

齊國出口的主要貨物排在前三的,是糧食、烈酒、棉花。

齊國進口的主要貨物排在前三的,是鐵器、棉布、陶瓷璆琳。

管子學派的官山海政策的基礎,是國內封閉以及齊國在春秋末期工商業最發達的物質基礎。

手工業發達遠勝於別處,商業政策怎麽玩都可以玩出花;手工業不發達而且緊鄰著高度發達地區,商業政策玩不好就可能國家崩潰。

現在這麽搞,官山海變為了官關稅,田氏壟斷著對外進口貿易,收取稅金作為軍費;貴族們出口糧食繳納出口稅作為對田氏的支持。

臨淄之前曾有諷者講過笑話,說是大王的軍隊,拿著泗上的火槍、穿著泗上的棉布、花著泗上印刷的紙幣,哪天大王和泗上開戰,就要帶著一群光著身子的士卒了。

齊國也就還剩下鹽業還能夠支撐,剩下的手工業基本上完了,而且這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之中。